顧昭和指尖輕撥,似是在算時辰,片刻凝著那哭啼婦人,冷笑道:
“這般一算,你夫君去未歸的時日,竟與本宮丫頭子遭拐的日子,對得上了。”
婦人低下頭,直抹眼淚,不敢抬頭看她。
她這雖系冤債,可夫君終是做了罔顧人命法紀的勾當,只盼著這岳國公主,念著夫君只是聽命行事,也是做不得主的。
顧昭和的眼在這婦人身上凝了凝,稍時猛側頭,耳上鏤空蘭花鑲東珠的耳墜,也一并猛搖擺:
“太子殿下,您還有甚說頭?!”
陳斯年早已茫然失措,又因幕僚清客,俱不在跟前,一時竟也拿不定主意。
顧昭和目光徹寒,他竟下意識地別過眼去。
回神后,只覺輸了陣仗,竟是羞憤難平,他竟是狠狠瞪了回去,向著顧昭和強硬道:
“本宮差伊夫君去,是為公干,往那滬州一帶,呆個一年數月,本宮竟不知,這如何成了個死?”
他又面露兇光,睨著那憔悴婦人:
“青天白日的,你咒你夫君,安的是什么心腸?!”
那婦人微微一愣,忽地放聲大哭。
陳斯年自以為是唬住她了,越發得了意似的,頗有底氣。
他向著顧昭和振振有詞道:
“公主人遭拐,與我外派人的時候一致,便定是我作祟的不成?若是偏要這般說法,全天下的人,但凡那時候打外頭去的,都該有嫌疑。”
見著顧昭和微斂了怒容,似在思慮,他又故作屈辱:
“公主,您方才說的話,這會子都忘了不成?您應承了,再不會胡亂疑我。”
陳高翔細看顧昭和,見著她神色愈來愈軟,竟真流露了出幾分赧然慚愧色,不由得暗道。
這公主好生糊涂,竟是個沒氣性,耳根子軟,不分青紅皂白的。
當下愈發把她看作那扶不上墻的爛泥,也不多期望。
于是只向著陳斯年,饒有深意地道:
“滬州?那可是山高水遠,極偏僻的地兒。”
陳斯年本就是仗著滬州離此地遠,一時半會子,也查不到,自然愈發有底氣。
他斜睨了陳高翔一眼:
“莫不成,為兄的做事,還要給弟提前捎個信兒,報個備?”
“不敢,不敢。”陳高翔漫不經心地作了一揖,突地面如寒霜,眼似利劍:
“只是弟倒覺奇了怪,若兄咬定了那些個侍衛,是往滬州一帶去了,前幾日業已動身,這些人,又是誰?”
他話畢,又有人抬了幾具白布蒙面的尸首。
婦人觀其衣飾體形,便撲到其中一具上,嚎啕大哭,一面哭,一面扭過頭向陳斯年凄慘嚎道:
“好狠心的主子!你編謊,好歹也編圓些,哪有要出遠門,不收拾行囊,也不拜別父母,告訴妻子的道理?”
陳斯年面色慘白,他明明,已派人斂尸燒埋了,何故,何故還留著這般大罪證?!
是在詐他?對對,定是在詐!
他兇狠道:“無知婦人,你倒是亮眼瞧清了,此人,是不是你良人?!”
婦人氣得身發抖:“朝夕相處,同床共枕的情分,奴再愚鈍,不至于連夫君也錯認!”
“是,是!”眾人皆氣憤道。
又有人說:“奴才的兒,打娘胎便看著長的,難道奴才,也是連自個的兒都不識得?!”
陳斯年驚惶道:“不可能,不可能!”
那婦人冷冷一笑:“您不認,無妨的。”
她轉身,向著沉默不語得顧昭和磕頭道:“公主,您指兩個那日與您一道的人,認認,這些,可是拐您丫鬟的人?!”
顧昭和沉吟了一會子:
“不用,本宮親來瞧瞧就是,本宮行得正,未曾做過怕鬼驚神的虧心事,因此這死人,倒不懼怕。”
說著,便移步到那死人堆前站著。
雖是死了好幾日的尸首,可這地凍天寒,尸體也沒腐,只有受刑時的爛肉血腥味,不算重,倒也能忍。
婦人低頭,道了句“冒犯”,一咬牙,便起了那塊蒙面白布。
只見那尸身通身青紫,想來是死后凝血不通所致,眼瞪得極大,是痛極了,恨極了,悔極了,死不瞑目。
眼白上還有蛛網密布似的血絲,他嘴邊一團血污,從嘴里一直流到脖頸,衣領里頭,再往下,腹被剖了個大口子,里頭腸子胃都被刺得稀爛,微微碰著,便往外頭溢。
顧昭和只瞥了眼,似再不忍看,只盯緊陳斯年,緩緩冷道:
“不錯,正是那日擄本宮丫鬟去,而后要滅口茍大的那伙子人。”
不待陳斯年說話,那婦人已狠聲道:
“太子,您若是不藏瞞奴才們家人已死之事,您說兩句寬奴才們心的話,奴才們也當家人命數不濟,也不會生與您對質之事。”
她胸上下起伏,含恨道:
“可恨的,奴才們家人,為您效力死了,您單為不暴露您是幕后主使之事,竟將他們暴尸荒野,他們去了這么些天,連口薄棺您也不舍得備,讓他們不入祖墳,不受香火,這便是您對待功臣?!”
陳斯年面色難看得很,他踉蹌退了一步,像是被誰當頭一棒,耳鳴目眩。
內賊,定是府上,出了內賊!
陳斯年愈發慘然,陳高翔便愈發得意:
“皇兄,皇兄,你臉色,怎的這般難看?可是這身體有疾,早尋個太醫,瞧瞧才好。”
陳斯年深吸氣:“陳高翔,你莫得意過頭了!”
陳高翔嘲諷道:“皇兄打啞謎呢,弟倒是聽不懂,您別慌,還有呢。”
說著,他又向門外頭揚一揚臉:
“請張嬤嬤進來。”
張嬤嬤?陳斯年心頭又是一緊,看見那熟悉的身影,心徹底沉了下去。
“張嬤嬤。”他含了似不敢信:“你老人家,竟也背叛本宮,與這陳高翔,合謀算計本宮?!”
說是嬤嬤,也不過四十出頭,一身蓮紋青衣,行走間也端肅。
她穩步上前,依次向陳斯年,顧昭和,陳高翔,陳陸離作禮,這才憎惡道:“背叛,算計?小主子,虧您有臉,還說這般沒良心的話。”
陳斯年搖搖欲墜,且聽得陳高翔向著顧昭和道: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