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看您了,如今倒也不欲久留。”
陳陸離見她有怒容浮動,倒也些奇怪。
他雖只與她兩面之緣,卻摸清了她性子,最是個面上閑淡,內里有心思,又圓滑的女子。
這般女子,如何會因他三言兩語,竟要翻臉的?
陳陸離不解,細看她眉尖怒氣,瞧著倒也不是全然的怪責,竟像是
失望似的。
于是只輕輕一嗤,試探道:
“您與我,不是那舊年神交,您這失望,好沒個由頭,您該想著,或是陸離本性如此。”
顧昭和一聽,微微一怔。
陸離,是她上輩子的知交好友。
原本,以她步步小心的脾性,萬不會與外男如此親厚。
實是他外瞧著吊兒郎當,內里是卻是個正人君子,又相救過她好些次,因此礙著禮節,不得不略備薄禮,敘上一敘。
再后頭,彼此都仰慕彼此的見識,學識,倒是隔三差五,便有相聚。
冬青,陸離的身邊人,見著他們親密無間,都疑過彼此是不是情投意合,可他們哪知,這情誼無關風月情濃,是高山流水,知己之誼。
如今見著故人面容未改,卻對她屢屢試探提防,敵人似的,故而傷心。
可她倒忘了,她是異國來人,本就非他族類,與他又僅有兩面之緣,又卷進好些風波里
顧昭和搖了搖頭,他生疏防備,方是尋常,倒是她,頗有些自以為是,笑話似的。
這般一想,心里漸漸平復,又是柔淑清和的模樣。
她微微欠身,緩緩道:
“殿下這實在話,方點醒了昭和,只因您給了莊先生教訓,昭和便斷言您是個什么脾性,是不大妥。”
眼前人,非她故交陸離,是陳國五皇子,陳陸離,只牢記著就是了。
陳陸離見她前后相差這般大,便是她這般說了,他也是不信的。
可就算他不信,也尋不到什么紕漏錯處,只能暗道古怪,一時竟無了話。
顧昭和頓了頓,輕淡道:
“至于您指摘昭和入京時生事造謠,惹得百姓惶恐,昭和倒有一二句話要說,陷害昭和的人,興師動眾,不惜調兵,讓京里百姓俱不能外出,百姓們心中,便安寧了?您不去指責那幕后主使,那罪魁禍首,倒拿著昭和這個受人害的不放,昭和想保全自己,何錯之有?”
陳陸離愈發啞口無言。
倒不是心頭虛,他本就不是十分怪罪這昭和公主,也知她是委屈的。
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她不簡單,因此刻意那般說,實也是為試她。
誰知她是個油鹽不進的,如今他竟不能解釋,只想著得罪了她,他解釋了也無用。
冬青打簾,玉容攙扶,上頭有采璇五兒接應。
顧昭和回了轎中,雙手交疊穩坐,任簾子緩緩落下,方又隔著說了兩句話:
“您也查查去,查查我這一路行來,遭了多少災禍,您真當挑唆百姓恨我的那事,是我一時得罪了人,方有此災?陳國水深,您是遠離朝堂太久,反成個被蒙在鼓里的人。”
陳陸離聽她話里有話,細細聽著,倒也放在了心上,又聽得顧昭和輕輕一聲:
“先辭了。”
陳陸離抬手:“送公主。”
顧昭和一行人,迤邐去了,轉過了畫橋涼亭,透過簾子往外看,見四下皆無人,方才又說話。
采璇輕道:“奴婢竟有些不信,那幕后人是誰,五皇子竟半點都不知曉,您進京那事,鬧得這般的大,一見便不是凡人的手筆,奴婢若是他那個身份,早該查去了。”
顧昭和沉了一會子,方才道:
“他倒未裝傻,我瞧他那樣子,是真不知,那幕后人實乃他好皇兄,他如今正傷心呢,哪有閑心,管這些烏七八糟的事。”
采璇五兒悶聲想了一陣,忽地恍然:“懂了。”
卻是冬青和玉容,尚摸不著頭腦,頗有些奇道:
“奴婢們倒還蒙著,不如采璇妹妹,五兒妹妹伶俐。”
采璇五兒抿嘴兒一笑,也不多話,只等顧昭和開口,顧昭和搖搖頭,失笑:
“這又何難的,五皇子的母妃,乃前些時日薨了的淑妃娘娘,他如今正在孝上頭,你們是岳國人,自然不及采璇五兒這樣的本地人清楚明白。”
玉容輕道:“淑妃娘娘?聽得倒熟悉。”
冬青細細一想:“姐姐,你忘了,前幾日公主進宮去,逛乏了那御花園子,不就是在淑妃娘娘的宮里歇的腳?”
玉容這才想著,輕笑:“竟是我糊涂了。”
冬青也隨著笑了會兒,方道:
“只是奴婢瞧著那五皇子華服錦衣的,竟不像是熱孝在身,只怕難免遭了人詬病,說他不懂禮,不知孝。”
顧昭和將頭微側,掀起小窗上的簾子,見著外頭梅落繁枝,學雪隨風轉,愛極這清靜暗香,便多看了一會子,竟有些癡了。
有一朵極妍麗的紅梅,被風一吹拂,打著旋兒,擦過她瑩白如玉的面頰而過,她這才驚醒,緩緩道:
“他,也是個癡人,本是個智勇雙全的人,卻看不透,一味的犯傻,淑妃娘娘,是因陳皇而死,五皇子怪罪他父皇,有心要與他對著干,他想要孝賢子女,五皇子便荒誕無形,著實孩氣。”
顧昭和頓了頓:
“他是忘了,陳皇先是皇帝,而后才是他父親,如今陳皇是對他有愧,面上尚依著他,可暗中已開始生疏,若不然,他為何連我和親實情,都不知曉。”她嘆氣:
“他若再瞧不透,真惹惱了陳皇,往后隨意指他塊窮鄉僻野當封地,封他個有名無實的親王,便是下場。”
幾人細細聽著,倒也有了幾分哀婉悲涼之意。
不管是公主,還是那五皇子,皇家人,看著高高在上,可父母兄弟皆疏,又互相防備算計,竟不及她們小門小戶的,來得自在。
又細細說了一會兒,方到了別院。
顧昭和進了門,原以為君洛那個粘人醋缸子,早該等不耐了,可環視一周,竟沒見著人影。
這倒是奇了,顧昭和心想,他若出去,定是要與她說的,今日倒走得匆忙。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