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祖上以耕讀起家。
換句話說,百年前,蘇家還是土里刨食的莊戶人家。直到蘇家出了個舉人,得了縣令老爺青眼,進了縣衙做九品主薄,這才逐漸脫離了農籍,跨入仕族之列。
到前朝末期,蘇家已是宋州大族,蘇老太爺更是朝廷的四品剌史,轄河南郡。
前朝皇帝昏庸無能,重用宦官導致皇權旁落,朝政形同虛設,各地守領趁機割據立藩,打著朝廷的名義魚肉百姓,致民不聊生,怨聲沸沸,而此時的朝廷不加疏解反加重賦稅,又加上雄據北方的契丹大軍趁勢進犯,最終引得天下大亂。
當時掌管整個河南郡的蘇家老太爺,在局勢尚不明的情況下,攜下屬府兵共一萬三千人,果斷投誠倉促之下被黃袍加身的太祖皇帝。
太祖帝武將出身,麾下親信眾多,又得眾多守將率軍投誠,幾乎兵不刃血便奪下了皇位,改國號大宋,定都東京,改元“永定”。
建國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論功封賞。
蘇家老太爺擁立有功,被封太尉、京西路節度使,總攬京西路轄下七州軍、財、政大權,蘇家就此躍居一流世家,風光無限。
蘇源清是這位蘇太尉的曾孫,排名第三,其生母出生寒門,又是妾室,而蘇源清少時木訥寡言,并不討長輩歡喜,加之身份低賤,兩母子在蘇家根本沒有存在感。
誰知,就是這位被蘇家上下遺忘的庶子,一朝驚人,高中狀元,成了天子門生,蘇家有心補救卻鞭長莫及。
蘇源清中狀元后就留在了京城,授了七品編修,置了宅子,想接生母過來供養,偏族里為了拿捏青年得志的蘇源清,以禮法不合為由拒了。
誰也沒想到,這位熬出頭的妾室為了不給兒子添亂,染了風寒也不聲張,自個熬著,卻沒能熬過去。
為這,這些年來,蘇源清跟本家一直相處的不冷不熱。
與蘇源清的低微不同,蘇夫人萬氏則是正經書香門弟的貴女。
其曾祖父是太祖帝的師爺,開國之初被封為副相,祖父是三品翰林大學士,父親是東京國子監祭酒,正四品。滿門清貴的萬氏,是多少名門世家爭著想娶進門的宗婦人選。
太祖帝重文抑武,尊孔崇儒,大推科舉之制,引得天下讀書人皆將趕考走仕途奉為奮斗目標。
每到了春闈放榜之時,高門權貴、世族大家之間更是流行“榜下捉婿”。
萬氏便是這樣瞧中了當時的狀元郎蘇源清。
要知道,在京城這種皇親國戚遍地走,勛貴世族扎堆生的地界兒,蘇源清這個狀元郎,也就富紳人家爭搶得厲害,在真正的勛貴世家眼中,根本掀不起太大的波瀾。
可萬氏鐵了心,舍棄出身顯赫的青年才俊,甘愿下嫁蘇源清,做了七品小官的太太。
成親后,蘇源清不負萬氏所望,訥言敏行,守正不阿,十年間連升數級,一躍至三品,前程不可估量。
永定十七年,太祖帝暴薨,其弟晉王繼位,稱太宗帝,年號太平。由于太祖帝駕崩太過突然,而且已有一子且已成年,德行上佳卻沒能繼承皇位,僅被新帝封了郡王,引得坊間傳言紛紛,暗指太宗帝乘太祖帝酒醉,斧聲燭影,弒兄奪位。
為平息爭議,太宗帝上位之初便使雷霆手段,處置了一批舊帝重臣,惹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像蘇源清這樣得先帝提攜,受先帝重用的人,自是首當其沖的替罪羊,許多與蘇源清交好的世家聞風而動,忙不迭撇清與其的關系。
可誰知,蘇源清不但沒被新帝猜忌,反得其信任,被授封二品刑部尚書,一力替新帝肅清了朝中異聲,從此在新帝身旁站穩了腳根。
蘇源清有今日的名望與地位,除了其本身的真材實學外,離不開岳家的大力相助。
因此,蘇源清生性雖刻板嚴肅,對萬氏卻很敬重,府里大小事一概交由她處置。也正因如此,知道萬氏不喜三房,蘇源清便將蘇世良一家遠調外地,一去就是六年。
這六年間,李家的人也從不上門,只逢年過節著人送來節禮。
年初蘇世良一家回到京城后,李沁梅這還是第一次上門。她也是有傲氣的,蘇夫人看不上她李家,她又何嘗愿意跟萬氏這種氣盛凌人的宗婦打交道。
“你當我不遠千里趕過來,就為了吃你幾口飯,住你幾天屋子?快年下了,各處都在盤帳,該收攏的銀錢都要使人運送回益州,明日我也怕是沒空過來了,你遇事……多想想!再不濟,等林嬤嬤回來再說。”李沁梅不放心的交待著。
蘇玉嫵怔怔看著李沁梅交待完李氏,又過來抱她,還將一枚沁涼的白玉印章塞她手里,“我李家的姑娘在吃穿用度上不必受委屈,拿著這枚印章,京城李家的店鋪隨你挑,喜歡什么盡管使人送回來。”
“姨母……”蘇玉嫵一開口,眼淚就大顆大顆滑進嘴里,澀得喉嚨生疼。夢里,姨母直到死,仍舊不忘替她打算,悄悄使人送了一筆銀錢給她防身之用。
李沁梅愛憐的拍拍她腦袋,轉身往外走。
蘇玉嫵心頭一陣陣地疼,仿佛有人使勁在揪著,“姨母,姨母……”
李沁梅沒有回頭。
就在對方的身影快消失在院角時,蘇玉嫵想也不想追出去。反應稍慢的李氏在后面急急喚她,“青青,別追,外頭冷,快些回來……”
李沁梅聽到動靜終于回過頭,見是蘇玉嫵,頓時眉頭一豎的將她往回推,“你不要小命了?身子還沒好全就這樣糟蹋,趕緊回屋里去!”
蘇玉嫵緊緊拉著李沁梅的手,不讓她走,“姨母……楮皮紙柔韌耐潮,用它來印制可兌換銀錢的契據,通行天下,姨母便不必各處跑趟收攏銀錢這般辛苦了。”
李沁梅推攘的動作一停,雙目緊緊盯著蘇玉嫵,“青青,你說什么?”
院子里冷得像冰窖,蘇玉嫵直打哆嗦,“買賣田宅有地契,買賣奴婢有,有賣身契,永結同好,有婚契,貿易住來為什么,為什么就不能有錢契呢……李家在各地都有商,商號,每年收進不少銀錢,笨重不便于攜,調來運去的麻煩,便是那,那驢車馬車耗費的草糧也是一筆不,不小的開支……若是,若是印制可天下通兌的錢契,憑契到各商號支,支取銀錢,用于流通貿易,不是更,更為便宜么?”
李沁梅被蘇玉嫵的一席話驚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
錢契!
這樣大膽的念頭,她想也沒敢想過。可這道理卻是沒假的,世上契書何其多,為什么不印錢契來使呢?
直到李氏抱著蘇玉嫵的裘衣匆匆趕來。
李沁梅改變了主意,打算用過晚膳再走。
兩人擁著蘇玉嫵匆匆往回走。
等李氏歡喜的去張羅晚膳后,李沁梅拉著蘇玉嫵嚴肅的問:“青青,這事是你自個想的,還是有人說給你聽的?”
她得確定不是有心人在利用蘇玉嫵,給李家設套。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