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蘇玉嫵軟糯的說話聲音,香菱回了神,福了福身道:“三姑娘安,瞧奴婢這晃神的,先前三姑娘病得兇險,夫人可憂心了。如今見三姑娘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奴婢也不勝歡喜呢。”
香菱不愧是蘇夫人調教出來的人,言行妥貼,舉止大方,竟半點不輸于尋常官宦家的女郎。
蘇玉嫵很受用地瞇了瞇眼,“勞香菱姐姐牽掛,我大好了。你端的可是雞湯,聞著味兒好香,是給我喝的嗎?”
“喲……三姑娘的鼻子可真夠靈的。”香菱瞧蘇玉嫵汲鼻子的動作,忍俊不禁,視線飛快地從蘇世良握住李氏的舉動上瞟過后,笑盈盈道:“這是夫人吩咐廚房,照著從萬老夫人那兒求來的祖傳壯骨強身方子熬的,有羊脊骨、羊筋、大棒骨,和當歸、百年野參、海參等名貴藥材一塊熬了一宿,知三爺不喜羊膻味,廚房那邊又特意用兩只老母雞吊了味兒,保證半絲腥膻味都聞不到的。”
香菱的一席話,令李氏因驚悸而變成蒼白的臉色回暖了不少,她忙將人請進屋,又讓紅葉去開箱籠拿錢打賞。
蘇世良滿面和煦地接過丫鬟盛好的湯碗,姿態溫雅地送到嘴邊,蘇玉嫵緊張得一顆心跳到了喉嚨。
不要喝,不能喝!
她已經忍住要沖過去將那盅湯丟出去,這時,門簾子又是一響,鈴兒端著乳白色的瓷盅跨進來,正準備開口說話,卻不想——
“鈴兒!你怎么才來!”
蘇玉嫵突然的大喝令屋內人俱是一驚,紛紛朝她望來。
蘇世良放下手里的湯碗,起身將她抱起到圓凳上,輕笑著說道:“青青可是餓得發脾氣了?來,陪爹爹喝口湯,墊墊肚子。”
蘇玉嫵聽得心中一動,接過蘇世良遞上來的湯勺就要喝。
“不可。”一直未離開的香菱出聲阻止。
蘇玉嫵氣呼呼的將湯勺扔回桌上,橫眉瞪眼道,“香菱姐姐,難不成這湯我還喝不得了?”
香菱依舊面帶微笑,態度恭敬又透著幾分堅持。
“三姑娘莫生氣,這湯是夫人特意吩咐廚房給三爺準備的呢,里頭放了份量不輕的藥材,恐對三姑娘的身體有沖撞,若三姑娘想喝,奴婢這就讓廚房重新再熬一盅輕淡的送來,可好?”
“我不要!”蘇玉嫵氣哼哼的將身子扭向一邊。
香菱是蘇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之一,此行又是替蘇夫人向三房示好,李氏受寵若驚都來不及,哪能眼睜睜瞧著蘇玉嫵得罪香菱,惹蘇夫人不喜。
“青青,不可胡鬧。鈴兒,將三姑娘的牛乳粥端過來。”
得了李氏的吩咐,被蘇玉嫵發脾氣的舉動給驚著了的鈴兒,急忙將手上的粥送過去。
她還是第一次見蘇玉嫵這番任性嬌蠻耍性子,這令她想起了先前蘇玉嫵剛醒來時的顛,不安的感覺像潮水般,淹沒了她昨日從白嬤嬤那兒得了對銀葉子頭飾時的喜悅。
蘇世良倒沒被蘇玉嫵的耍性子給惹惱,反倒覺得大病一場后,小女兒比以前更活潑機靈,惹人憐愛。
他接過鈴兒手里的白瓷盅,舀了半勺乳白的粥水,細細的吹了吹,笑嘆道:“哎呀,這牛乳粥聞著好香,味道定不比爹爹的那碗湯水差,青青要不要嘗嘗看?”
蘇玉嫵黑琉璃般的眸子輕輕滑向蘇世良,輕哼道:“真的?這牛乳粥真的比阿爹的雞湯還香?”
“那是自然。”
蘇玉嫵雙眸一下子亮了,“那阿爹先嘗一嘗!”
屋里的人瞧著蘇玉嫵這小女兒性子都暗暗發笑。
蘇玉嫵忽然慶幸自個只有七歲,正因此,無論她說什么做什么,旁人只當她是小孩心性,不會計較,更不會放在心上。
蘇世良拿蘇玉嫵沒轍,頭痛的將晾了半天的半勺牛乳粥送到自個嘴里,末了,還不得不裝得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嗯,很不錯,香甜軟滑,火候剛剛好,青青可得趁熱吃……”
“既如此,那我便跟阿爹換一換吧。”
說完,她端過蘇世良面前的雞湯,一氣喝盡。
眾人根本反應不及。
“哎,你這孩子……”李氏又氣又急,哭笑不得。
香菱默默咽回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心頭懊惱,面上卻依舊從容恭敬,“三太太息怒,也是奴婢考慮不周,沒曾想三姑娘也喜歡這湯,奴婢再去替三爺端一份過來便是。”
“有勞你了。”
李氏感激的話語剛落,一邊的紅葉立即替香菱打起門簾子,禮數周全的將人送了出去。
李氏轉過身,狠狠瞪著蘇玉嫵,“臭丫頭,你今兒個是犯了什么渾,做甚跟你阿爹搶?沒大沒小,若是你娘娘知道了,看她不罰你!”
蘇玉嫵縮縮脖子,可憐巴巴的朝蘇世良抗議,“阿爹,我們說好了換著喝。喏,你的湯被我喝完了,我的粥你不喝,阿娘都罵我了。”
蘇世良無奈,伸手寵溺地捏了捏蘇玉嫵皺起的小臉蛋,苦笑:“看來,為了不讓你阿娘生氣,這碗粥我是非喝不可了。”
蘇玉嫵不喜太甜,蘇世良對甜食更是敬謝不敏。
若是李氏規勸,他說什么也不會喝這碗甜得膩口的牛乳粥。
可面對小女兒的撒嬌……
蘇世良胃口淺,膳食本就用得少,勉強進了一盅牛乳粥下去,別的吃食是看也不想看了。蘇玉嫵趁機說要習字,纏著蘇世良去了書房。
香菱重新從廚房端了盅壯骨湯過來時,蘇世良父女倆已經關在書房好一會了。
蘇府規矩重,除了專門侍弄筆墨的書童和隨從,別的丫鬟仆人不得允許是絕不能踏入主子的書房重地。
香菱瞧了瞧緊閉的書房門,一臉難色的朝李氏說道:“三太太,夫人給奴婢下了令,定要親眼看著三爺喝下這湯,不然,奴婢沒法子回去交差。”
李氏心里有些不喜。
蘇夫人對三房的示好的確令她受寵若驚,畢竟以前的蘇夫人總是高高在上,從不拿正眼瞧她。
可,香菱不光是蘇夫人身邊的心腹丫鬟,更是風華正茂,卻一直不曾許配人家的妙齡女子,容貌雖談不上如花似玉,卻也清秀可人,端莊大方得讓人挑不出錯兒,又識大體懂規矩,這樣的人,便是做良妾也是使得的。
大宋朝不論達官顯貴,或士族官宦之家,都好蓄養姬妾。蘇府雖是清貴書香門弟,不似別家那般蓄養歌伎戲子,但各房也有好幾房妾室的,唯獨蘇世良是個例外,這幾年來身邊只李氏一個,連通房都沒有。
自回京城后,蘇夫人想給蘇世良塞人,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而蘇世良每次都以差職還沒有著落,仕途為重為由給婉拒了。
李氏再遲鈍,但女人天生的敏銳和直覺,再加上蘇夫人突然轉變的態度,都令她對香菱生了警惕。
“夫君已經用過膳了,旁的物兒這會是吃不下了,否則就要積食了。這湯你先放這兒吧,晚些時辰夫君看書累了,我再使人煨熱了送進去。”李氏難得的強硬了一回。
“三太太,這……夫人知道了,定要責怪我辦事不利。”香菱再得蘇夫人重用,到底也只是個下人,面對李氏的強硬,她除了避讓,別無他法。
書房,其實就是正房的偏廳改建出來的,李氏和香菱的對話,書房里的父女倆聽得一清二楚。
蘇玉嫵悄悄抬頭看了看專注于書頁,對外邊兒的情況沒有半分觸動的蘇世良,緊張的心慢慢沉下來。
今日她替阿爹擋下了,明日又該怎么辦?以后又怎么辦?
蘇夫人行事老練,做這種事定不會落下把柄。所以,這湯水即便有不可告人之效用,一般的大夫不一定查得出來。
沒有確鑿的證據,她若貿然抖出這事,只會讓蘇夫人抓住把柄,以一個不孝不尊之罪,將她送到外面幽禁或是關進家廟,那才真真糟糕!
她記得,夢里的阿爹喝了足足兩個月才壞了身子。
她若次次耍性子阻攔阿爹喝藥,不說李氏不會由她作亂,便是蘇夫人也會起猜疑,萬一對方鐵了心使狠招來對付阿爹阿娘……
她不敢再想下去。
事至此,所有的希望只有寄托在姨母身上。
蘇玉嫵摸著懷里那枚手指頭大小的白玉印章,絞盡腦汁想著該怎么跟姨母聯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