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世良恭敬欠身,回蘇夫人:“香菱總歸是阿娘身邊的人,世良豈敢慢待。”
李氏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蘇夫人心里卻不那么痛快了,“女子出嫁從夫,日后她的榮辱全系于你身,你愿意給她體面,那她才有真正的體面,也不枉我今日一片苦心。”
言下之意,這份體面你蘇世良別只是嘴上說說,以后也要做到。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你若做不到,將來我定是不依不饒。
蘇世良卻不接蘇夫人的話茬,輕淡一笑,忽而說起另外一件事。
“還有一事,青青自小體弱,前些日子又不慎落水受寒,如今雖不用再吃藥,但府醫說她身子陰盛陽虛,濕邪內郁,若是不好生調養,將來怕會落下病根,影響生養。北后院位置偏僻濕冷,長年不見日光,不利于青青調養身子,世良墾求阿娘讓青青搬到香安苑。
這樣一來,香菱也有了安頓之處,兩全其美。”
蘇夫人雙目微縮,也不說話,只緊緊盯著蘇世良。
周氏樂呵呵的插話進來:“我看這個主意倒是好。小姑子嫁人也有十幾年了,如今又跟隨妹夫遠在河南路,香安苑久無人住,空著也是荒敗,干脆就給嫵姐兒住算了……”
“你給我閉嘴!”
吃了蘇夫人一記眼刀和喝斥,周氏不甘不愿的住了嘴,但臉上興災樂禍的笑意,連隔著人山人海的蘇玉嫵都瞧得一清二楚。
她這個二伯娘為人急躁,喜怒流于表面,半點城府也沒,到底是怎么生養出蘇玉婍這個清冷孤傲的女兒來的?
蘇世良并未因為蘇夫人的動怒而退讓,“阿娘留著香安苑,是因為對長姐的一片慈母之心,同樣,青青也是世良唯一的明珠,更是阿娘的嫡親孫女,阿娘總不忍她因得住處太差,調養不當以致影響終身罷?”
“香茹遠在鄭州,一年半載也難得回京一趟,思家心切,香安苑是她從小住到大的地方,你回京不到一年,這就要迫不及待爭搶地盤,連半點念想都愿不給她留么?”
蘇夫人一臉痛心疾首,好像蘇世良是個不孝不悌,欲霸占長姐院子的逆子。
這個罪名蘇世良可不背,他忙欠身告罪,“阿娘莫氣,容世良解釋。
香安苑除了正院和左右廂房外,另帶一個一明兩暗,外加一個小園子的跨院。青青還小,傍身之物和下人都不多,住跨院就足夠。
至于長姐以前住的正房,一應擺設都不會變動。阿娘若仍不放心,世良可讓匠人將正院和跨院砌一道墻,跨院從外面另開一道門,青青日常出行不必經過長姐門前。”
“不行!”蘇夫人斷然拒絕。
“阿娘可還有旁的顧慮?不妨說說看。”蘇世良不慌不忙,神色誠懇。
周圍響起不少竊竊私語聲音。
大都覺著蘇夫人太過剛愎自私、不近人情。
一個是出嫁已久,生活安定富足的女兒,一個是年幼體弱的嫡親孫女,孰重孰輕,一眼分明。
蘇夫人頭一回覺著自個行事失策,不該請了這么一幫不相干,卻尤愛亂嚼舌根,搬弄是非的人來府上。
她沖一邊的徐氏頻頻遞眼色,想讓其打發蘇世良走。可此時的徐氏,神情莊重,目不斜視,假裝感受不到蘇夫人的用意。
眼看主子為難,平嬤嬤站了出來,“老奴雖是個下人,卻也忍不住替夫人說上兩句。茹姑娘是夫人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如今又遠在鄭州,夫人只有常到香安苑走走看看,方解思女之苦。三爺一向仁孝,今日又是冬至,為何要這般為難夫人?三姑娘身子不好,北院住不得,南院、西院總有空地方,三爺不一定非要香安苑啊!”
平嬤嬤護主心切,說出的話卻同時得罪了徐氏和周氏。
蘇世良拿蘇玉嫵的身子說事,連不好生養這種忌諱的話都當著眾人的面講了,若真求到她們頭上,能拒絕么?怎么拒絕?除非不怕背后被人戳脊梁骨。
也就蘇夫人看不明白,想不明白,非要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一意孤行。
徐氏暗暗冷笑,周氏眼刀子颼颼的住平嬤嬤嘴上戳。
蘇世良只靜靜望著蘇夫人,對平嬤嬤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仿佛她只是一團空氣。
平嬤嬤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臉上火燒火辣。
她嘴里自謙是下人,可她跟在蘇夫人身邊的時日,比蘇世良的年紀還要久,連徐氏都要稱尊她一聲嬤嬤。
蘇世良雖不必當她如長輩一般敬重,可如此漠視于她,到底讓她這個素日里被眾人捧慣了的老人感到羞憤和難堪。
就連蘇尚書也沒這般冷待過她。
“香安苑是香茹的住處,誰都別想!”
徐氏袖手旁觀讓蘇夫人慍怒不已,如今心腹嬤嬤又受了折辱,蘇夫人更是怒火中燒,索性也懶得再跟蘇世良拐彎抹角,你來我往的兜圈子,以一貫的強勢作風,冷漠不加半絲掩飾的嫌惡瞪著蘇世良。
蘇世良的誠懇謙和,跟蘇夫人的強勢霸道形成鮮明對比,被請來吃閑茶看閑事的蘇家宗親長輩們有些看不下去了。
往年,冬至節祭祀蘇夫人可是從來不邀請她們的,不僅如此,連禮節都不屑敷衍,甚少與她們這些被分出宋州嫡系的庶支、旁支們走動來往。
昨日突然請她們今日一大早過府,說是來參加冬至飲宴,其實誰也不蠢,此番作為不明擺著下三房和李氏的臉面么。
內宅深闈,給兒子納妾的宗婦有不少,可還沒誰做得這么過火,好像蘇世良不是兒子,是仇人。
想到蘇夫人以往的高高在上,對她們這些沒落旁支不屑一顧,積壓多年的怨氣讓她們樂得于見到蘇夫人跌個跟頭。
“我看夫人就依了你家老三吧。香茹都嫁出去這么多年了,如今膝下兒女成全,丈夫仕途順遂,你留著這院子,總不見得是擔心她萬一大歸沒地方住?”
“話雖說得不太好聽,但道理卻是真真兒的。夫人愛女心切,我們都一樣。只是,這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嬋姐兒她們也都漸漸大了,難不成將來及笄說了親,她們個個的住處都得留著?那將來還要成家立業的嫡孫子們又該怎么辦?”
“一個小跨院,夫人何以動這么大的怒氣。嫵姐兒還這般小,身子要緊,真要影響了根基,將來生養艱難,那才是作孽……”
幾位宗親你一言我一語,似一柄柄尖刀,插得蘇夫人渾身血淋淋。
蘇夫人萬萬沒料到,她請這些人來看三房的笑話,結果自己反成了別人眼中的笑話!
她緊攥著椅扶手,皙白的手背青筋盡顯,滿腔怒火以燎原之勢,直直沖向頜首垂眉靜立在幾步之遙外的蘇世良身上。
都怪這個賤種!如此目無尊長,逼迫設計于她。
當初她怎么就沒將他沉塘溺死……她真是后悔!
香菱進三房為妾的事就這么定了下來,蘇玉嫵也在蘇夫人咬牙切齒的恨意下,如愿得到應允搬進香安苑。
香安苑坐東朝南,明亮敞闊,清幽雅致,比起北后院的小抱廈,簡直天上地下。
可蘇玉嫵并不高興。
她很混亂,今日發生的事,跟夢里完全不一樣。不,夢里的根本沒有這事,香菱也不是阿爹的妾室,而是半年后做了二伯的通房。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