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彥被蘇玉嫵的一番話震得渾渾噩噩,聽蘇玉嫵讓他回屋歇息,起身便往外走,走了兩步又覺得似乎還有話沒有說,可等他轉過身迎上蘇玉嫵清亮灼人的視線時,卻又記不起想說什么。
“……那,我回去了,青青你……早些歇息。”
蘇彥磕磕巴巴說完,逃似拉開門跑了出去。
大小王氏前后腳走進來。
小王氏笑言:“三公子看來是大好了,跑得跟火燒屁股一樣快。”
“混說什么,三姑娘面前也不知收斂,蘇府家大業大,規矩森嚴,可不比咱們在外頭跑堂,你以后少說話多做事,少給姑娘惹麻煩。”
小王氏到底只是下人,當面調笑主子失了體統,蘇玉嫵還未張口,大王氏就一本正經的將其訓誡了一番。
蘇玉嫵對大王氏的知情識趣很滿意,又見小王氏緊張的瞄著自己,忍著笑意擺出嚴肅的臉色,“王大娘說得沒錯,蘇府是詩禮名門,最重規矩禮教,就是我和三哥在府中也要謹言慎行,等回了京,我會讓阿娘身邊的紅葉姐姐指點你們應守的規矩,免得落人把柄。”
小王氏一個勁點頭,討好的沖蘇玉嫵笑著,一邊小心翼翼的觀察大王氏的臉色。
夜深露重,已是戌時正,蘇玉嫵暗忖這會去找蘇世良怕是晚了些,剛要吩咐大王氏收拾好殘羹冷菜,備熱水沐浴歇息,屋外忽然傳來蘇宅下人的通傳,大太太梁氏和二太太郭氏以及蘇裕秀姐妹來看她了。
梁氏和郭氏是蘇宅長房老爺蘇仕達的兒媳,蘇裕秀姐妹是梁氏所出。
蘇玉嫵起身準備相迎,梁氏和郭氏已經領著蘇裕秀姐妹和幾個丫鬟仆近及門口。
“喲,嫵姐兒這會才用過晚膳呢?”梁氏瞄見大王氏在收拾圓桌,笑道。
蘇玉嫵忙向梁氏和郭氏行了晚輩禮,又朝蘇裕秀姐妹行平輩禮,等大王氏收拾干凈后,將一行人迎進屋里。
蘇玉嫵住的是廂房,格局并不大,進門是紅漆雕花圓桌配兩只同色圓墩,左墻邊高幾上擺了只青梅瓶,以及兩張藤編小圈椅,右邊是一扇四開竹編屏風,屏風后是寢居室。
整個廂房一共只四張凳子,剛夠郭氏、梁氏和蘇裕秀姐妹,蘇玉嫵反而沒了坐處,跟一屋子的丫鬟仆人一塊站著,氣氛尷尬又微妙。
“哎呀,嫵姐兒怎還站著,來坐大嬸娘這兒……”
“別,還是坐你二嬸娘這邊,我跟萍姐兒擠擠……”
梁氏和郭氏是來帶著蘇仕達的授意,特意來討好蘇玉嫵這個貴客的,兩人都搶著讓位置給蘇玉嫵,可兩人是長輩,蘇玉嫵哪敢真坐。
還是大王氏從旁邊空屋里搬了張椅子來,解了蘇玉嫵的困窘。
其實梁氏和郭氏漏夜而來,蘇玉嫵心知肚明是為何。可梁氏和郭氏打量著她人小,少不經事,又是對她和蘇彥噓寒問暖,又是關切李氏身子可好,熱情周全得仿佛真的是關心她們,怕有所怠慢,而不是另有所圖。
蘇玉嫵乖巧溫順的同她們周旋,笑容清恬,只當不知她們另有目的。
一屋子的人閑說著話兒,時間過得也快,夜色越來越濃,屋子里雖然沒有刻漏,但蘇玉嫵盤算著差不多快到亥時初,在郭氏問及她京城蘇府其他幾房的事情時,假意困覺掩嘴打了個呵欠。
郭氏尷尬的笑了下,“嫵姐兒困了啊?”
蘇玉嫵羞澀點頭,“玉嫵往常都是一到亥時便熄燈上床,今兒個倒是晚了些,還未沐浴呢……”
梁氏訝然道:“如今天冷,這屋子里也沒個地龍,萬一受了凍染了風寒那可劃不來,我家秀姐兒屋里倒是燒了地龍,不若今晚就跟秀姐兒擠一擠?”
蘇玉嫵笑著婉拒,“大嬸娘讓人備了兩個炭盆,放到沐桶邊,關好門窗倒也不覺著冷。再者,我自小就認床,昨夜里輾轉反側半宿沒睡好,但躺了一晚總歸是熟悉了些,若是再跟秀姐兒去擠一張床,怕是會鬧得大家都睡不安好。”
蘇玉嫵都這么說了,梁氏也不好再勸,無奈笑言:“姑娘家大多都有這證結,想我小時候就不愛回外翁家,覺得外翁家的氣味和床塌都不如自個家的舒服,等到大了才知那是認床……”
“我倒不認床,可惜我外翁家勢微,阿娘倒是極少帶我回娘家小住……”
梁氏和郭氏繼續你來我往的閑扯著,蘇玉嫵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深,想著等會肯定是睡不著了,就想干脆找蘇世良把劉家的事情說一說。
“那個,嫵姐兒啊……”
蘇玉嫵正盤算著心事,冷不防前一句還在跟郭氏閑談外家的梁氏話鋒一轉,笑容可掬的喚她。
蘇玉嫵笑得一臉單純,“嗯,大嬸娘喚玉嫵有事么?”
梁氏臉上掛著笑,或因著她一個長輩還要討好她一個小輩,笑意中又難免有幾分僵硬和不自在。
“嫵姐兒昨日說要送翁翁七十大壽壽禮一事,沒忘吧?”
蘇玉嫵不置可否的笑道:“沒忘,等回了京我就跟阿娘商量,籌措錢銀,只是……”蘇玉嫵面上露出幾分難色。
梁氏和郭氏兩人一下被吊起胃口,齊聲問:“只是什么?”
“嫵姐兒可是有什么難處?”
“不妨跟二嬸娘說說,眾人拾柴火焰高,我們這么多人幫著你出主意,總比你暗自為難的好。”
梁氏和郭氏你一言我一語,掏心挖肺的,只怕是天大的難題也要馬上替蘇玉嫵解決了,修繕蘇宅的事絕對不能黃了。
這么大個宅子,全部修整那得多少銀錢,蘇玉嫵和蘇彥兩個小孩什么都不懂,蘇世良和李氏又遠在京城,到時銀子在她們手里,怎么修,花多少錢修,還不是他們說了算?
蘇玉嫵秀眉微蹙,只當看不出梁氏和郭氏的暗中盤算,輕聲說道:“阿爹阿娘一向慷慨大度,樂善好施,視錢財如浮云,這次又是為太翁做壽,定是全力贊同我和三哥的孝義之舉。玉嫵只是擔心娘娘和徐大嬸娘會不同意……”
梁氏和郭氏一副被人踩了尾巴般齊齊叫道:“你用的是自家的錢,她們憑什么不同意?”
“蘇夫人是長輩,倒也罷了,徐氏算什么,她憑什么管你們三房的家事?”郭氏忿忿不平,一個徐氏休想擋了她們的財運。
蘇玉嫵面帶苦楚,“兩位嬸娘有所不知……我阿娘她為人純良,心又軟,因著是商戶出身,身份不如府上其他幾位嬸娘高貴,不討長輩歡喜,只能謹小慎微,本份行事。
阿娘懷孕時有兩家嫁妝鋪子被人鬧事打砸,阿娘本就孕相艱難,自是無力看顧鋪子的事,娘娘說是要讓阿娘安心養胎,就把阿娘手上的十間嫁妝鋪子帳冊都拿了過去,讓大嬸娘幫著看顧幾月,待阿娘生產之后再還回來。”
“后來呢?徐氏還了你阿娘的嫁妝鋪子沒有?”
一屋子的人都被蘇玉嫵的話牢牢吸引住,急切的想知道后情,恨不得張嘴替她說。
蘇玉嫵看了眾人一眼,黯然垂下頭,“至今未還。”
“什么!”
“我的天,居然還有這等可惡之人……”
“臉皮可真夠厚的,你阿娘的嫁妝鋪子,她徐氏一個外人憑什么來管?沒臉沒皮的……”
“那鋪子上的收益有沒有按時給你阿娘?”
“帳冊都被拿走了,那收益是多是少誰清楚?”
“這都多長時間了,十間鋪子,那得多少錢?”
像一鍋熱油滴進一滴涼水,小小的屋子瞬間炸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