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道過去,就是游廊,一條潺潺流動的溪水蜿蜒著從廊下穿過。
顧氏從游廊里下來,走上搭建在清澈溪水里的小橋,遠觀那株生長在瘦石和鵝卵石之間的重瓣梅,思緒卻不由自主的飄入往事之中。
從前她在某一次閑談時,說起過這種梅花,十分可惜只聽過,卻從沒見過。
子衡當時好似并沒有在意,可在之后的某一次廟會上,他發現了重瓣梅花的盆景,便砸下重金把那盆不過尺許高的盆景搬回了家。
她初一見時十分歡喜,便追問他如何得來的。
她還記得他那時說話的樣子,神情淡淡的,好似十分隨意的樣子說,看到了就買下了。
她也真就傻傻的相信了,要不是心眼實誠的王教頭說漏了嘴,她還不知道那個盆景竟然是他與三個人拼價搶回來的。
結果她回去問他,他竟然還振振有詞,說千金難買心頭好,這盆景不過才幾百貫,能博得她一笑,還是值得的。
思及往日,她忍不住淚盈眼睫。
她垂下眼,快速的擦淚,不想讓身后的人發現一樣。
但是,曲嬤嬤是跟隨了她三十來年的人,對她的一言一行極為了解。
她側頭問了一直這里的嬤嬤,得知安排住處的所在,便朝蕓心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帶著人過去,先把東西收拾妥當。
蕓心略有些遲疑,還是沒有做聲的走了。
曲嬤嬤立在廊下,靜等顧氏平穩情緒。
夾道里忽然傳來幾聲細微的腳步聲,她扭過頭一看,見是個陌生的男人,她下意識的奔到顧氏跟前,以戒備的態度盯著來人。
來人一直往前走,一直到曲嬤嬤身前兩步才停下刻意加重些的步子。
顧氏這時也聽見了聲音,她匆忙收拾妥當,扭過頭來看。
當看清來人,她眉頭輕皺,但還是十分嫻雅的屈膝行禮,并淡淡的叫了聲“韓大人。”
韓遠之點了下頭,打量了下她還有些發紅眼眶,眉宇輕輕動了下。
顧氏微低著頭,不想與他有任何接觸,尤其是她已經下定決心拒絕這門親事之后。
她脧了眼窄仄的小橋,韓遠之的身形將小橋占據了大半,她要過去就必須從他與橋欄的縫隙里擠過去。
顧氏抿了抿嘴,十分冷淡的道:“勞煩讓讓。”
韓遠之沒有動,他一直盯著顧氏,周身散發著極為強勢的氣場。
顧氏柳眉倒豎,心里的別扭讓她耐不住性子,當下便要發怒。
“我想跟你談談。”
韓遠之的聲音卻在這時低低的響起。
顧氏不肯吭氣。
曲嬤嬤忙護衛的站在她身前,張開手臂,將她護住。
韓遠之略挑眉頭,看了眼始終站在后面的顧氏,淡淡的道:“你還真是幸運,身邊始終都有人護著,就連你的女兒也是如此,所以才養得你這樣不知人間疾苦,”他道:“可我覺得有些事還是應該讓你知道,”他頓了下,有些意味深長,“畢竟你才是這件事情里的主角。”
顧氏從他的話語里聽出了譏諷,她猛地一下抬起頭,一雙總是彎彎的柳眉豎得老高。
“你知道什么,你又知道我經歷了什么?”她道:“你這個自大無知,還自以為是的家伙,憑什么這么說我。”
“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么,”韓遠之平靜的看著她,半點也沒有被她的話語激怒,“但如果你一意孤行,我想我已經猜到你和你女兒將會經歷什么。”
顧氏一梗,她驚疑的看著他,完全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么。
韓遠之朝曲嬤嬤瞟了一眼,轉眸去看如遺世獨立與塵世間的梅樹。
顧氏瞪了他兩眼,見他不痛不癢,只好朝曲嬤嬤使了個眼色。
曲嬤嬤極不放心,但也知道兩人是要說很重要的事,便悄悄的去游廊上。
韓遠之一直等著曲嬤嬤退到她聽不到兩人對話的距離,才十分簡略的把逃了個賊匪,與顧三知道這件事,又有可能跟蘇家勾結,來害她這位姑母的事情說了。
末了,他道:“這件事你沒有選擇,在傳言擴散開之前,你必須找個蘇家惹不起的靠山。崔少爺為此還準備了個邱大人,你如果對我不滿意,也可以選他。”
“不過,他年紀比較大,還有個成年且成了親的庶子,家里還有三個待嫁的女兒,你若不嫌麻煩,就要進去摻和,也隨便你。”
顧氏聽得整個人都在抖,她顫著嗓子問他,“我不相信,你是在騙我。”
韓遠之點頭,道:“這事大家都知道,不然你以為你二哥為什么把蘇氏關押起來?”
顧氏還真是沒想到這個問題。
顧博文和蘇氏的關系已經僵持了好一陣子,蘇氏被關押時,她還在院子里養傷,等到出來,已經塵埃落定,她也曾想問問二哥,可被他搪塞了過去。
“那琪姐兒……”
她身形顫顫,身體抖得比她身后的梅樹還要厲害。
“也知道,”韓遠之雖然不忍,但也還是十分坦誠,一如他一貫做事的風格,明快利落,絕不拖泥帶水。
顧氏卻為了他這三個字險些摔倒在地,好在韓遠之眼明手快,一把攬住了她。
顧氏身體一僵,趕忙從他懷里踉蹌出來。
“小心,”韓遠之忙要去扶,見她還算機靈的抓住身邊圍欄,并把身體依靠上去,才收回了手。
顧氏用力的喘了兩口氣,清冷的空氣刺激著大腦,渙散的理智很快回籠。
她轉眸定定盯著韓遠之,道:“那個什么大人,他為什么肯娶我?”
她道:“能讓蘇家忌憚,官職應該不低吧?我一個沒有貌沒有背景的寡婦,有什么值得他娶的?”
“難道是硒哥兒答應他什么,他才答應的?”
她用力的摳著冰冷的石柱,急聲道:“他到底答應給那人什么了?”
韓遠之呵了聲,暗道,能給什么,無非是捏住他什么把柄,逼得人家不得不就范而已。
不過她還真是自謙,她這樣若是還不叫有貌,那他真不知道誰還算。
顧氏卻是越想越心驚。
“不行,我得去問問他,不能讓這孩子胡鬧,”她急忙忙起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