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宴集·四
秦炎和秦子塵走在桃林間。
他們身著深灰色勁衣,腳踩玄色長靴,顯得內斂低調。秦子塵走在前頭,秦炎走在后頭,腳步輕緩,發出悶響。
落英紛紛,點點花瓣落在秦炎的肩頭。他嫌棄地拂開,臉上浮出一絲不快。
自從他從雙川縣回到光州之后,二哥就不知中了什么邪,說什么都要把自己拘在他的身邊。
這次也是為了一個棘手的巫判案而來。聽說這案子還跟當今圣上的貴妃有關,這讓他有些哭笑不得——這樣的燙手山芋,到底去碰它做什么。
“……這次好不容易能在宮外見著,等會若是打了照面,你便……”秦子塵還是絮絮地說著,卻遲遲不見秦炎答話,心中不滿,就想轉過頭來。
指摘的話還沒說出口,他的胳膊猛地被身邊的人帶著,給他拽到了一棵桃樹之后。
“二哥,藏好!”
他從未見過他的弟弟臉上有這般凝重的表情。
他皺起眉頭,順著秦炎的視線往不遠處看去。在那里,有一個身著灰衣的少女在桃林間急急地走著。
那少女一身粗布麻衣,半點配飾也無,但不知為何,那張五官就清晰無比地從遠及近,猛地映在了他的腦海里。恍惚間,他的耳邊突然聽到了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的吟哦聲。
這樣的吟哦聲,也同樣鉆入了秦炎的耳朵。
他睜大了眼睛,不置信地看著那個少女的臉——他敢確定這張臉他從未見過,但是那雙眼睛卻是那么熟悉——那黑珍珠似的眼眸,那決絕從不動搖的眼神,是那么攝人心魄,讓他的呼吸都緩了幾分。
“圣上……”
“恭喜圣上……”
“吾皇萬歲……”
“萬歲萬萬歲……”
吟哦聲越來越強,像是有千萬人在他的耳邊一遍遍地歡呼吟唱!在這鋪天蓋地的吟哦聲中,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身披刺紅曳地披風的女子,手執鮮血淋漓的黑色權杖,一步一步地攀上了那萬級階陛。
“吾皇……”
巨大的沖擊讓他的身形猛晃。
他終于確定,眼前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雙川縣遇見的那個少女!
在桃林間焦急搜尋的常蕓卻對秦氏兄弟的窺視毫無所覺。她的目光穿過桃林,向前探去。她敢確定,王知琳并未往遠處的樓閣而去,而是停在了這桃林之中。
“吱嘎!”
她聽見了一聲極細微的聲響。
她心中一凜,循聲看去,果然見到在十丈開外的桃林深處,隱約露出來兩道身影。
她的心臟猛地收緊。
屏住呼吸,她從袖中取出一顆短時增強聽力的藥丸,仰頭吞下。
藥力很快生效,遠處那兩人的輕聲交談也如同周圍那擾人的春風一般,倏地鉆進她的耳中。
“說吧,你這鬼鬼祟祟地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么?”冷淡的女聲來自于王知琳口中。
“嘻嘻,到底是被你發現了。”殷若凰發出戲謔的笑聲。
她吊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這張臉——她還能清楚地記得,在十多年前,這張臉也是帶著這般冷淡的神情,一腳踢在新入院的巫童身上。那個時候是容依突然沖了上去,言辭激烈地說了一通亂七八糟的大道理,將那巫童救下。
她更加不齒容依,也對那個踢人的王家少女產生了興趣。
只是沒想到再次有了交集,卻是在這十多年之后的今日。
“說吧。”王知琳凌冽地看著她。
殷若凰笑笑:“我聽說,你久久卡在藍帶的邊緣,突破不得,家中更是禁了你的錢帛來源,為了防止你用上不得臺面的妖法……”
“閉嘴!”王知琳大怒。
殷若凰輕笑:“說起來你也該尊我一句師姐,怎的如此蠻橫無禮?你也不想想,我來這里跟你說這些話,到底是因為什么?”
王知琳斂了怒意,神情不明地看著殷若凰。
殷若凰繼續說著:“我還聽說,你之前因為一點小事,就被云水鄉巫學院的院長趕出學院……雖說你本來就瞧不上那些窮山僻壤,但是這么灰頭土臉地被趕出門,想來你也是不能忍的……”
王知琳死死地看著殷若凰。
她想起那天,容依對她失望怒斥的場景。眾目睽睽之下,她的東西被幾個老婦蠻橫地扔在門外,朱紅大門在她背后轟然關上,發出令人難堪的巨大聲響。
不過是在林暮云那個賤人的授帶儀式上羞辱她,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到底想說什么?”她的聲音墜寒。
殷若凰見自己的話語起了作用,面上都得意起來。她微跨一步,用王知琳才能聽見的細微耳語說了一句話。
王知琳睜大了眼睛。
“你……”她抱起雙手,“怎么就能確定我會同意?”
“你會同意的。”殷若凰嬌笑起來。周遭粉嫩的桃花和她的笑顏交相映襯,只叫人心神蕩漾,“因為……你和我,是同一類人。”
同一類人。
是唯我獨尊的那類人。
是睚眥必報的那類人。
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同一類人吶……
如她設想之中的,她這話剛落地沒多久,王知琳的杏眼就漸漸彎起,滲出了冰冷的笑意。終于抑制不住,她暢快地笑出聲來。
“好!好!”
“好一個同一類人!”
她輕拍手掌,神色張揚跋扈,“沒想到師姐居然這么對我胃口!師妹我只恨沒能早點和師姐相識交好!”
殷若凰哈哈大笑。
她拿出一枚木匣,遞給王知琳。
“我也不玩那些虛的沒的,該給師妹你的,我就先給師妹了。師姐對師妹誠心誠意,我也知道師妹斷不會拂了我的意。”
王知琳接過,滿意地頷首:“那是自然。”
她王知琳,不在乎多幾個仇人,卻在乎能有幾個知己。
對于能懂她心意的人,她自然是會將她留在身邊的。
殷若凰又與她耳語了幾句,才對著她微微頷首,轉而消失在桃林之間。
王知琳看著手中的木匣。輕輕一動,木匣被她打開。
那木匣中,安然躺著一枚青玄丹。
到底是巫靈甲等,木匣剛一打開,她就感覺到身體微微顫抖——那是對靈力的渴求。她已渴求得太久,久到身體都疼痛起來。
是時候突破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耳朵輕動,聽見了一聲異響。
“呵。”
那是一聲冷笑。
冷得,如同從寒冰地獄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