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

第二章 送別

正文第二章送別

正文第二章送別

作者:連穗

時近正午,白得晃眼的陽光如清泉般流瀉在冬日的枯草之上,使得它們多了幾分生機。

空氣中,有無數細小的塵埃在撲棱棱的飛舞著。

“最后,就是這樣了。”

鄭元郎飲下了一杯香醇的桂花春,擠眉弄眼的道。

“哦?”

凌準也跟著一飲而盡,然后露出了一個真誠的笑容來,“這樣,很好。”

“很好?”

鄭元郎不可思議的望著他,“你為什么會這樣想?你不怕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我又不姓蕭。”

凌準若無其事的一擺手,“而她,也沒有進什么侯門。”

如果是那等剛剛興起,想要盡早洗去泥腿子的氣息,便一味的鼓吹禮教和規矩的侯門,倒還有可能借義妹或養女之名,行藏污納垢之實。

但她要去的,是清河崔氏,是一言一行都力求風雅和飄逸,不屑于沾染人間煙火的崔氏。

“我想,崔異做不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事。”

那樣,他丟的是整個家族的臉。

更何況……

如果他真對許二有著那樣強烈的占有欲,大不了直接下黑手,而不是多此一舉,把她收為義妹,白白落人話柄。

“萬一他想放長線、釣大魚呢?”

鄭元郎繼續擠眉弄眼,“或者,他想先把她穩住,每天再在她的墻角下揮一揮鋤頭,松松土……然后,墻就倒了,人也順便就推了,嘿嘿嘿……”

“之前你不是說過,讓我別把他想得特別不堪么?你還說,他是個君子。”

凌準眉頭微皺,看著他,“這才過了多久,你就改口了?”

“唉!我這不是擔心你嗎?”

被人戳穿了前后矛盾的說辭,鄭元郎卻不覺得尷尬,只懶洋洋的打了個酒嗝,道。

“不是。”

凌準一貫熟知他的性情,并沒有把這話當真。

“你真是提起褲子就不認人啊!想當年,我們還睡過的……”

鄭元郎頓時哀嚎起來。

“你和岑六郎睡的次數更多。”

凌準毫不留情的揭穿道。

“但我和你睡的時辰更久。”

鄭元郎垂死掙扎,妄圖扳回一城。

“滾。”

凌準懶得理會鄭元郎的瘋言瘋語,而是身子一歪,靠在了一株老梅的樹干上,重又轉回了正題,“其實,我巴不得她和他老死不相往來的。但上次在府衙中,我已經得到了教訓。”

太過強硬和蠻橫的干涉,只會招致她的反感。

相比之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與其整日里患得患失,提心吊膽,倒不如一切都擺在明面上。”

“況且,她若是真和他余情未了,那我即使把她拴在了身邊,寸步不離,他也能想到法子,把她悄悄挪走的。”

“總之,崔異怎么想,怎么做,是他的事,與我和許二無關。而我和許二之間的事,也和他無關,輪不得他置喙。”

凌準一邊說著話,一邊輕撫著自己的掌心。

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她的馨香。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讓她為難,不想讓她活得這么累。”

他微微一笑。

“我希望她以后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耍性子就耍性子。我還希望,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自在的。”

“至于旁的風花雪月的事,我暫時還做不來,但……我會慢慢學的。”

凌準想著她兩腮微紅的模樣,想著她含嬌帶嗔的眼波,想著她和他的將來,心間便被填的滿滿的,無比充實。

“我想吐。”

鄭元郎則以手撫胸,干嘔了幾聲,“行了,我知道你是個大智若愚的明白人,知道你是個情深似海的大情圣!所以,我能求你別再說了么?”

“能。”

凌準笑了笑,問道:“對了,你什么時候走?”

“這你都能猜到?”

鄭元郎一驚,連干嘔都忘了,片刻后才訕訕道:“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了。”

其實,這也不難猜。

年節將至,他和崔異等人都不會在益州逗留太久的。

崔異一回去,就只用等著好整以暇的主持祭祀、祈福、朝拜等事宜,想想十分的出風頭,十分的有面子,令人欽羨。

而他一回去,就得灰頭土臉的準備不同規格的年禮,送親爹,送嫡母,送兄弟姐妹,送同僚,送朋友,還得想好不重樣的賀詞,賣弄耍寶。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

至于其他的人,就算沒攤上這些破事,也得各自返家,陪親眷守歲了。

“那她會跟著他一起走嗎?”

凌準下意識的問。

如果崔異祭出了家人團聚的名頭,央她一道同行,她定然是不好拒絕的。

她一走,自己就只能一個人過年了……

“不會。”

鄭元郎卻果斷的搖頭,打消了他心中的不安,“她這個人有病,不能跟我們一起走。我估摸著他多半會把她扔在都督府,靜候宋神醫上門。”

“她?有病?”

怎么聽起來像是在罵人呢?

“就是那啥陰寒之氣過重,身體底子虧損得厲害,所以要好好的治一治。”

鄭元郎解釋道。

“這個,倒是我疏忽了。”

凌準不禁大慚。

她的面無血色、弱不禁風,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卻因她無甚明顯病狀,就不怎么擔憂,反而一門心思的撲在了爭風吃醋、捕風捉影的事情上。

“我倒不希望宋神醫能來。”

鄭元郎仰天長嘆,“眼下她是個有病的,都能虎虎生威的將你們欺壓成這樣。要是真痊愈了,那還了得!”

三日后。

崔異一行人毫無拖泥帶水之意,淡定離去了。

為了節省時間,他們中的一部分人選擇走水路。

“回去吧。”

崔異立在水霧迷蒙的船頭,向她揮手道。

大概是有五年的情分擺在那兒,因此只經過了短短三日的磨合,兩人就擺脫了最初的尷尬和不適,漸漸有了義兄妹該有的樣子——關心卻不至于關切,親密卻不至于親昵。

他謹守著禮儀,不再隨意捅她的胳膊,拍她的背,而是極具分寸的和她保持著一臂遠的距離,同她說說笑笑,閑話家常。

她則不再對他橫眉冷目,渾身帶刺,而是笑語晏晏的向他請教詩文和書法,在他心情很好時,會為他斟上一杯醇冽的陳酒,再說上幾句俏皮話。

他們,真的有了家人應有的模樣了。

“那我走了。”

許含章心間充盈著喜樂而寧靜的情緒,朝著他莞爾一笑,轉身向河堤上行去。

河面上浮著一層薄薄的、雪白的碎冰,晶瑩剔透。

岸上站著個皮膚微黑的少年郎。

他的心,卻比這冰雪還要剔透,還要晶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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