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

第三十章 鑰匙

第三十章鑰匙

《》第三十章鑰匙

人不可貌相,而書房亦如是。

和外間那簡樸到有些寒酸的布置不同,書房內的格局顯得分外富麗而大氣,沒有用上一盞可能會濺起火星子的油燈或蠟燭,而是以多顆碩大的夜明珠懸在頂上采光,遍地鋪著絳紅色或寶藍色的方勝暗紋地毯,踩上去只覺柔軟厚實到不可思議,幾乎要將人的足尖都融化掉,一排排紫檀木大書架密密匝匝的挨在一起,綿延開去,一眼望去,竟是望不到邊際,其上不知陳列了多少浩瀚如海的書卷,因為一直被保存得極好,極為愛惜,紙頁并沒有泛黃,卻同樣給她以滄桑的沉淀感。

“上面還有兩層。”

眼見她一來就直奔擱著詩集的地方去了,賊心不死,意圖找出沈構的作品一觀,崔異便無奈的清咳了一聲,邊往二樓的木廊上走去,邊說道:“你還是死心吧。就憑他那點兒斤兩,是沒資格被收錄進來的。”

“嗯。”

許含章訕訕的應了聲,跟著他一道上了二樓。

這里的書要比底樓少很多,因著沒有設窗戶的緣故,光線極暗,且頂上一顆照明的夜明珠也無,書架則換成了黑檀木的,地毯也是幽深如墨的顏色,將整層樓襯托得愈發不見天日,讓許含章有了無意中闖進黑煤窯的錯覺。

“你且隨意選一本書打開。”

崔異漫不經心的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叩了叩身側的書架,說道。

“好。”

許含章沒有多此一舉,去問他打開后該怎么看清上面的字,而是果斷采取了就近原則,拿起靠在自己手畔的一本書,緩緩打開。

隨后映入眼簾的,是一道螢火蟲似的微光從紙張里幽幽亮起,雖則黯淡,卻恰好能將上面的文字照了個清楚。

“然皇后寵衰而愛弛,驕妒滋甚。有南詔巫女,名曰阿楚,自言有術能令今上意回。遂晝夜祭祀,合媚藥服之。巫著男子衣冠幀帶,素與皇后寢居,相愛若夫婦……事敗,相連及誅者三百余人,阿楚梟首于市……”

許含章怔怔的瞧著這一頁,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逐漸平復了心里的驚愕——這個名喚阿楚的巫女還真是一道清流,好不容易打入了最核心的位置,卻不想著搞點什么驚天動地的大陰謀來,反而迂回曲折的起了旁的心思,美滋滋的睡上了皇帝的大老婆……

然后,許含章有些窘然。

莫非千百年前那場轟轟烈烈、雞犬不留、趕盡殺絕的誅巫之舉,并不是因為所謂的‘巫蠱作亂,民不聊生’,而只是一個綠油油的君主的怒火?

這也太兒戲了……

但,好像也情有可原……

“你怎么一來就翻到了這個?”

崔異打量著她詭異莫測的臉色,下意識便湊了過來,往書頁上掃了一眼,片刻后也窘了,然后飛快的掩飾過去,一本正經的解釋道:“很多爭端,起因其實是非常簡單的,不用扯什么大仇大恨,陰謀詭計,只需有一個人看另一個人不順眼,就能名正言順的打起來。更何況,這個女子是個色欲熏心的,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去勾引別人的正妻……”

貌似解釋得越正經,內容就顯得越不正經。

于是崔異放棄了繼續解釋下去的念頭,生硬的轉過了話題,“一樓有六藝類的書,也有四書五經,有游記,有輿圖,有志怪錄,有傳記……二樓則專門收藏著孤本、琴譜、異聞錄、秘史,總之都是些市面上看不到也買不到的東西。”

說著便輕車熟路的繞到角落里,抽去外頭的黑布,取了卷竹簡出來給她。

“這是南詔的編年史,你有空了可以看看。”

又找了本泛著異香的舊書過來。

“上頭記載了南詔各個部落的風俗,以及歷任巫女的去留。”

許含章微微攥緊了自己的指節。

她明白,即使有了這些詳盡的信息,她也未必能改變什么,扭轉什么,但至少可以了解到阿娘曾生活的那個地方是什么模樣的。

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還有這個……”

崔異又塞了一本書過來,“里面的風水堪輿之論,全是由袁公親筆所書,是他僅存于世,為數不多的真跡之一。”

“那個,是你祖父所在籍貫的縣志,里頭曾一筆提過某個因不得志憤而跳河,然后因水太淺,憤然起身上岸的書生,便是你祖父了。”

“這個,是你家鄉的風物志……”

室內的氛圍忽然一凝。

崔異很想收回這句話,奈何回天乏術,只得又撲進了書海里,想要找一本惡俗的民間故事大全,活躍一下氣氛。

“多謝。”

許含章卻若無其事的一笑,上前將他手里的風物志抽了出來,認真道:“這些,我都會仔細看的。”

她不是個磨嘰的人,既然已經選擇了放下,就不會再拖泥帶水,借題發作了。

“還是省著點看,別耗著眼睛了。”

崔異悄悄的松了一口氣,從袖中滑出了一把鑰匙,遞到她的手里,“這個,是用來開第三層樓的。”

宋子玉寄回一封家書,說在都城的西面買下了一座宅子,布置得極其雅致舒服,又請了一幫丫鬟和仆婦,要接全家人去享福。宋母說以后多半是不會回來了,就做主賣掉了老宅和田產。

“你有完沒完!”,話音未落,白面書生就變身黑面煞神,將許氏推倒在地,“這些事我請個管事的婆子也能做,你他娘的少來邀功!”

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下了兩天兩夜才消停。這么冷的天,雖不至于將整個都城變為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但滿目的蕭條凄冷是必然的。路上行人寥寥無幾,大多是迫于生計必須出來上工的平頭百姓,這些人穿著單薄破舊的粗布麻衣,瑟縮的走在路上,看上去甚是凄涼,但他們的表情是木然的,仿佛早已習慣了如此過活。

天空是灰蒙蒙的,被鉛云層層疊疊的覆蓋。

天幕上沒有月亮,連一顆星子也無,慘淡得可憐。張老三身穿一件單薄的麻衣,腳踏一雙露趾的草鞋,小心翼翼的推著破板車上了山道,在亂葬崗前停下。這里墳包密布,陰風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