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

第六十三章 得到

竟然,是這樣?

鄭元郎一時間心神劇震,愕然無語。

“下去。”

崔異則是坐回了案前,重新執起筆,緩緩的將書帖鋪開,十分冷淡的開口。

“是。”

鄭元郎木木的應了聲,起身退到門邊,連禮都忘了行,就狼狽的離去了。

一路上,他的表情麻木,眼神呆滯,腳步虛浮,活脫脫是一副撞了鬼的模樣。

“鄭家小郎,你還不睡啊?”

有幾個巡夜的家丁正好提著燈籠,慢悠悠的從他身旁經過,順帶很自然的笑了笑,同他打了個招呼。

“我睡不著……”

鄭元郎聞言,慢慢的停下了腳步,然后僵硬的轉動著自己的脖子,朝他們看過來,幽幽道。

森冷刮骨的陰風、晦暗不定的燈火、慘白發青的面龐、烏漆麻黑的眼珠……

“哦!”

“那我們就不打擾了!”

“你早點睡!”

家丁們登時心里咯噔了一下,齊齊往后一讓,說道。

“好……”

鄭元郎嘴角一扯,牽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被幽暗的夜色映著,顯得分外詭異。

“莫非……老宅里真的有鬼?”

“我看是八九不離十。”

“我覺得不是。像他那樣的年輕人,怎可能被區區野鬼嚇到?”

“難不成是狐仙?”

等鄭元郎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的盡頭后,家丁們方才擠在了一起,竊竊私語道。

夜深露重。

“元郎,我覺得你變心了。”

“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騙子!”

“你是不是和每一個女子歡好時,都會這么說?”

“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你!”

鄭元郎和衣而臥,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腦海里掠過了一幅幅零碎的畫面。

畫面中的女子,有形容凄楚的,有眼神哀怨的,有憤恨尖刻的,有面目猙獰的。

但在遇到他之前,她們并不是這樣的。

那時的她們,要么是笑靨如花,要么是柔情似水,要么是俏皮狡黠,要么是成熟大度。

后來,他出現了。

他輕車熟路的施展著自己的手段,很快就將她們哄得芳心暗許,然后便將她們寵得沒了分寸。就連吃葡萄時,他都會體貼的剝好了外皮,將晶瑩的果肉一顆顆的喂到佳人的嘴里,并且笑吟吟的攤開掌心心,毫不嫌棄的接著對方吐出的葡萄籽。

久而久之,她們就漸漸陷入了溫柔的漩渦里,無法抽身。

最后,她們和周遭的一切事物都脫了節,沒有了自己的喜好,忽略了自己的友人,失去了往昔奪目的光彩,成天都擺出怨婦似的凄切狀,只想把他拴在身邊,讓他不勝其煩。

所以他的厭倦和離開,是必然的。

在那之后,他自是能輕車熟路的去尋找下一個獵物;而她們卻很難從情傷里走出來,大多都過得不是很好。

現下想來,如果當時能多個人在一旁虎視眈眈的追逐著她們,那他就會相應的看重她們一些,放手時也不會那么干脆了。

可惜,她們身邊并沒有崔異這樣執拗而長情的人。

圍繞在她們左右的,盡是些比他強不了多少的狂蜂浪蝶。只要見有人已搶先得手了,就會立刻扭轉頭,馬不停蹄的去追逐別的目標。即使偶爾有一兩個真心實意的,也會在她們義正言辭的拒絕下黯然劃清了楚河漢界,不敢來打擾她們和他的‘幸福’。

“我算不算罪孽深重啊……”

鄭元郎以往都不把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放在心上的,覺得天大地大,也不如自己的道理大。況且她們都已經成了那幅討人厭的模樣,憑什么還有臉逼著他與之廝守,浪費他大好的時光?

但今夜在聽了崔異的一席話后,他便隱隱有些觸動了,竟莫名的念起了那些女子的好,以及鬼使神差的反省起了自己的不好。

今夜同樣無法入睡的,還有凌準。

“爹,你的反應會有這么大,是不是因為……你曾經著過這樣的道?”

之前他曾因吳娘子的事而生疑,試探著問過凌審言這個問題。

凌審言一反常態的沉默了。

“你知道,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嗎?”

半晌,凌審言忽道。

“不外乎就是生離死別了。”

凌準雖感意外,卻回答得很是利落。

這兩樣,他恰巧都經歷過了。

死別,自然是和阿娘、和祖母的那場陰陽兩隔、慘烈無比的分別。

他為此痛苦了數年,至今還未能完全的走出那片偌大的陰影。

生離,則是許二在益州的小宅里失蹤的那一次。

盡管不多時他又找回了她,但那種大起大落的驚怖感,只要一回想起來,他仍是會心有余悸。

“這些是很痛苦,但算不得最痛苦。”

不遠處的官道上駛來一輛華麗的馬車,車還未停穩,范舟就從車下下來,大步向河邊走去。他青衫飄逸,面如冠玉,一路走來都有女子折下桃花,笑盈盈的向他投擲。

“范家二郎真是好福氣啊。”,跟上來的周慎言不懷好意的撿起地上的花枝,“等會我告訴三妹妹,說你在路上拈花惹草。”

換做是平時,范舟肯定是擠兌他幾句,但這時他沒有心情,他只想快點見到許含章,把事情盡快定下來,日子越久,變數就越多。他四處張望,很快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面如芙蓉,瓊鼻櫻唇,纖腰若素,青絲如墨,盡管只穿了再樸素不過的雪青羅裙,渾身半點飾物也無,卻依然難掩麗色,在人群中很容易一眼就看到她。

“”樹蔭下綠草如茵,幾個女子席地而坐,言笑晏晏。

楊婉兮身穿蔥綠撒花裙,臂上搭著鵝黃的輕紗披帛,烏黑柔亮的秀發梳成丫髻,頭上簪著一枝纏絲鑲珠金釵,釵頭垂下長長的瓔珞,隨著她仰頭俯首的動作輕輕擺動:“今年的春天來得真早,去年這個時候還是倒春寒,冷颼颼的。”

春日里倒還沒什么,要是夏天也那樣,還不捂出熱痱子來。”,說話的女子杏核眼,圓盤臉,長得一團喜氣。

“玉珠你真是想得多,帷帽上不過是幾層紗,能厚到哪兒去?”,細眉細眼、秀麗白皙的玉瓶邊笑嘻嘻的說話,邊往她胳肢窩里招呼,玉珠癢極,連連躲閃,笑罵道:“玉瓶你這個小蹄子,撓我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