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9章:國史之禍
自天子山皇陵回來途中,她們經過天壇東三里處,見那里人頭攢動,沸沸揚揚。
顧傾城主仆也好奇的走過去,才知道這里是大司徒崔浩打造的國史碑林。
崔浩當初原打算在太子國學刻碑,后覺得那里地方還是不夠寬敞,便轉移到這天壇東三里處建碑林。
顧傾城進去一觀,見方圓百丈,玉碑林立。
碑林就在通衢大路旁,過往行人,無不駐足品評。
“諸位瞧瞧,這小小碑林,不過百丈,卻聽說足足耗銀三百萬兩!”
“大司徒所謂秉筆直書,卻盡挖拓跋皇族的宮闈秘史,把我大魏丑化得如此不堪!”
“是可忍孰不可忍!咱們一定要到陛下面前,告大司徒!”
“對,咱們都一起去,一定把崔浩扳倒!”
“崔浩目中無人,連拓跋皇族也不放在眼里。辱沒鮮卑,辱沒拓跋氏族,辱沒我大魏!”
鮮卑貴族們群情激憤,吵吵鬧鬧。
顧傾城低聲對飛鴻飛雁道:
“大司徒一生謀略過人,卻不懂得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皇族之事,也不知避諱,怕是早晚會吃虧。”
一個個聲討崔浩的鮮卑族人,他們鬧哄哄聯袂離開,推薦德高望重之老臣去告崔浩。
顧傾城也搖搖頭,離開碑林。
若非崔浩的國史,老祖宗也不至于吐血。
顧傾城從前對崔浩的敬仰,也由此淡然。
顧傾城回到毓秀宮,便詢問姑姑,可有遠地的藩王,沒來參加老祖宗的葬禮。
馮左昭儀計算著來奔喪的公子王孫,慢慢搖搖頭:
“老祖宗是大魏皇室輩分最高的長者,但凡在生的皇族子孫,或者藩王,即便是遠地,也都來了,應該沒有遺漏。”
“……哦,這樣啊?”顧傾城沉吟道。
鬼王怎會披麻戴孝,齊備祭品,如此誠心去拜祭老祖宗?
難道老祖宗曾有恩于他?
顧傾城心中的謎團,一時難解。
“傾城,你與兒在廣陵的事,早傳得沸沸揚揚。
兒不惜為了你,孤身入十萬敵陣,他對你的情意,還真是沒的說。”
馮左昭儀欣喜道。
顧傾城羞赧的點點頭。
“可是,陛下之前還下旨兒,要與仙姬公主和親。”馮左昭儀又緊張的問:“陛下同意你們在一起了?”
“陛下算是默許吧。”顧傾城道。
“難道陛下覺得,反正高陽王可以娶很多妃嬪,才默許你們在一起?”
馮左昭儀臉上不無憂戚。
陛下可不知道,兒與傾城,他們是只要對方,容不下其他人啊。
“姑姑別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顧傾城安慰姑姑。
馮左昭儀又感慨道:
“沒想到李峻居然是通敵叛國的奸細,害得你們身陷險境,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顧傾城也萬般感嘆:
“就連李雙兒與我結拜姐妹,也是處心積慮,為的就是通過我接近拓跋。”
她所謂的結拜妹妹,在慶功宴上先是灌醉飛鴻飛雁。
而后又灌醉她,更把一杯有迷情藥的酒,讓她親自給拓跋喝下。
至令拓跋將李雙兒誤以為是她,竟與她……
顧傾城的胸腔徹骨的痛!
“聽說你是生氣出走,才落入殷孝祖手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顧傾城簡明扼要,將當晚之事告訴姑姑,氣得馮左昭儀臉色鐵青。
“真是鮮廉寡恥!”
“姑姑也別生氣,拓跋自始至終,就沒喜歡過她。”
顧傾城既安慰姑姑,也是安慰自己。
“瞧不出李雙兒年紀輕輕,看上去沒心沒肺的,沒想到城府卻如此之深,還是安陵緹娜真心真意啊。”
馮左昭儀感慨道。
“大姐?”顧傾城的語氣有些沉重。
“她雖是陛下新**,卻并未恃**而驕,對上尊敬對下寬容。你走后,她隔三差五便來陪姑姑,把好吃好看的,都送過來。”
“哦,大姐畢竟是長姐,識大體。”顧傾城點頭道。
眸眼里卻有些遲疑。
“還每日不斷,代你去看望老祖宗,陪老祖宗說話散步。”姑姑又道。
“是么?她每日去陪老祖宗?”
顧傾城臉色更加凝重。
但愿,她對大姐那一絲懷疑,是想多了。
否則,她絕對不會原諒她!
她看著姑姑,便想起一個人:拓跋十分器重的馮熙。
馮熙大哥是北燕之后,而鐵爺爺與上官姑姑他們與長孫老將軍也是故舊。
奶娘也讓自己送龍吐珠釵給姑姑。
他們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
她看著姑姑發髻上那根龍吐珠釵,這簪子,究竟藏著什么秘密?
姑姑與奶娘到底是什么關系?
而姑姑與馮熙大哥,又會不會有什么關系?
“姑姑,你可認識馮熙?他是拓跋最得力的驃騎將軍。”
馮左昭儀聞言,臉上登時變色。
顧傾城又看著姑姑情緒起伏的臉,緩緩道:
“馮熙大哥與長孫無垢,也來自北燕,而且與我的鐵爺爺,也是故舊……”
馮左昭儀看著傾城,想看看傾城是否知道什么時,卻有內侍過來。
是皇帝傳傾城去養心殿敘話,老祖宗喪儀后,皇帝還一直沒功夫與她敘話呢。
她看著姑姑百轉千回的眸眼,只得告別姑姑,先過去見陛下了。
難道姑姑與馮熙,真的有什么關系?
姑姑方才一聽馮熙大哥的名字,臉色已經變了。
顧傾城在廣陵的一切事跡,每日都有驛馬快報拓跋燾。
他每每聽來,對顧傾城的喜愛,比起他的親生女兒拓跋靈尤甚。
他知道顧傾城與拓跋情深義重,他縱然再喜愛顧傾城,也只能放手。
當初顧傾城與他定的天意賭約,是要他抓到大雁,活過三月,而三月后昭告天下,冊封她為皇后。
他親自抓回來的大雁,不到三月便皆死去。
而此時老祖宗又薨歿,國喪期間,他即便是皇帝,也不能昭告天下,封顧傾城為皇后。
這一切,都不能實現。
天意賭約,他已經徹底輸了。
也輸得心服口服。
他更不想難為顧傾城,那畢竟是世間上最難得的女子。
顧傾城雖脫下縞素,仍然一身素錦,披著白狐斗篷,清純脫俗中更高貴得無與倫比。
拓跋燾見到顧傾城,心里便涌起一股慈父般的情懷。
顧傾城向皇帝見過禮后,皇帝賜座。
“丫頭,你在廣陵和兒的事,朕都知道了。”
“陛下”顧傾城臉上微訕:“您不會怪傾城吧?”
拓跋燾臉上終究有些失落,頗有些不舍:
“朕乃大魏天子,一言九鼎,既輸了天意賭約,便不能失信丫頭。”
也就是說,他們從此便是忘年之交,父女之情了。
拓跋燾雖然對外是威嚴有余,親厚不足。
可是對顧傾城總是沒理由的充滿溺愛。
顧傾城眼里,他就是一個疼愛她的慈父。
這些時日,她早把皇帝當父親看待。
自己與皇帝曾有三月之約,但這天意賭約,分明是自己算計陛下的。
自己還讓拓跋靈給大雁喂相思丸。
應該算是自己耍小聰明。
她跪在皇帝面前。
“大山大叔,請您責罰丫頭吧。”
顧傾城帶著女兒家的憨態嬌媚。
“既然天意如此,朕輸也是輸得心服口服,為何要責罰丫頭啊?”拓跋燾捋須笑道。
顧傾城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
“……這個天意賭約,傾城耍了些小聰明,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
陛下的大雁,是……傾城喂大雁吃了相思丸,不思飲食,才導致存活不了的。”
顧傾城的話越說越低,頭也低了下去,就像犯錯的女兒,在等待父親的懲罰。
拓跋燾看著面前的顧傾城,心里對她的疼愛,竟一點也不亞于拓跋靈。
這孩子太多優點,不但醫術精湛,還才思敏捷,一人身陷十萬敵營,還能與孤身前往相救的兒一起回來。
更神機妙算,當著諸位將軍的面,堂堂正正揪出藏在大魏身邊多年的奸細李峻。
這樣的孩子,他如何舍得責罰啊。
他哈哈笑道:
“你和靈兒兩個俏皮鬼,你們喂大雁相思丸,朕當時就知道了。”
“……陛下當時就知道?”顧傾城訕笑。
“朕的那個上谷公主,從來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只喜歡去瞧有趣的事。
這些年去戈射,她從不認為受傷的大雁還可愛,就更不關心大雁的生死。
今年倒好,朕甫抓到大雁,她就歡喜得不得了,還天天去瞧大雁能不能茍活。這里面沒有鬼才怪呢!”
拓跋燾搖著頭苦笑道。
“陛下當時就知道,為什么不拆穿我們啊?”顧傾城不好意思道。
“就當一切是天意吧,如今朕才真正知道,這大雁啊,沒有伴侶,還關在那金絲籠里,不能自由翱翔,還真是活不過仨月。”
拓跋燾過來親自扶起顧傾城,又道:
“所以,即便你們不喂大雁吃什么相思丸,那大雁也是不思飲食的。”
顧傾城看著扶著自己雙臂的陛下,暖融融道:
“大叔真好,傾城在大叔身上,永遠能感受到父愛!”
“丫頭啊,若非你遲早要嫁給兒,朕馬上封你為公主,自此朕就多個好女兒了!”
拓跋燾溺愛的看著顧傾城。
顧傾城臉頰緋紅,映襯著雪白的狐裘,更加是美不勝收。
她真心誠意道:
“大叔,丫頭心里早就當陛下是父親,咱們還是忘年之交。即便不是公主,傾城以后,還是能好好孝順陛下嘛。”
她言下之意,是做了拓跋的妃子,也是會孝順皇爺爺的。
“好好好……”拓跋燾捋須笑道。
頓了下,他又故意板著臉:
“聽說是兒與那李雙兒搞在一起,才令你傷心,負氣出走,那小畜生,朕饒不了他!”
“大叔……事情并非外間傳言那樣。”
“如何?”
“當日慶功宴,李雙兒在高陽王的酒里,下了……一種叫**淚的……媚藥。才令高陽王意亂情迷,把她看成是我。”
顧傾城臉頰緋紅,畢竟是女兒家,說這些話,有些不好意思。
“那種藥,會令人將眼前人看錯?”拓跋燾驚愕的問。
顧傾城羞赧的點點頭:“對,會將任何人,看作是自己心里喜愛的人。”
拓跋燾暗暗尋思:如此情形,仿佛與當初他**幸安陵緹娜如出一轍。
他當時就把安陵緹娜看成是傾城。
莫非安陵緹娜也向自己下了那**淚的迷情藥?
她若敢膽大包天下什么迷情藥,那她要給自己下毒藥,也是信手拈來!
她與李雙兒自幼關系甚篤,莫非與李峻也早就串通一氣?
是李峻安排安陵緹娜在自己身邊嗎?
那如此說來,安陵緹娜與李峻是一伙的?
若有懷疑的種子,落在帝王心里,那將難以拔初。
拓跋燾越想越可疑,越想越惱!
一拍龍案,惱怒道:
“可惡!李峻通敵叛國,幾次三番協助殺手刺殺兒,還把軍情泄露給殷孝祖,令大魏損兵折將。
有其兄,便有其妹,竟敢在高陽王身上下藥,亂其情志,已然是死罪難逃!”
“陛下,其實李雙兒……只是太愛拓跋之故。如今她沒了兄長的庇護,也是可憐。陛下能不能,網開一面”
顧傾城見拓跋燾憤怒,緩緩道,想為李雙兒求情。
拓跋燾怒容滿面,打斷傾城的話:
“婦人之仁!她可憐,兒當初被追殺就不可憐?大魏陣前死傷那么多勇士,他們的父母妻兒,就不可憐嗎?!”
顧傾城一時不敢再替李雙兒求情。
拓跋燾又道:
“傾城,朕知道李雙兒雖有負于你,你畢竟念在與她有結拜之情。
但有時候,該殺伐決斷,就不能有婦人之仁!一念之仁,只會后患無窮!”
確實,她知道,對惡人的包容,便是對無辜者的殘忍。
一如當初對顧初瑤和顧新瑤。
“……好,傾城知道了。”顧傾城點頭道。
這時候,宗愛來稟,又有幾位鮮卑貴族老臣,聯袂到來,為的是國史之事。
“又是國史,這幾日,他們一個個,絡繹不絕,還是揪著大司徒不放啊!”拓跋燾頭痛的敲敲腦袋。
顧傾城便告退。
拓跋燾傳來人進來。
來者六七人,皆為鮮卑貴族,老臣子,來到養心殿,跪拜完皇帝后,皆一臉的憤懣。
個個奏折,都指責大司徒篆刻的國史,實在是有辱大魏,更加辱沒拓跋皇族。
他們跪地哭訴:
“陛下,崔浩仗著三朝重臣,便目中無人。篆刻此等有辱國體之國史,流傳后世,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別說當初他不把太子放在眼內,如今連陛下,連太祖爺都敢詆毀糟踐,刻意暴揚國惡,丑化拓跋皇族。這如何了得!”
“我們作為臣子,都顏面無存,陛下萬年,更有何顏面面對列祖啊!”
拓跋燾聽了眾人的哭訴,又看了桌面上早就送來一份份的奏折。
這些奏折,都是彈劾崔浩貪墨賣官鬻爵。
越來越覺得崔浩實在太放肆,竟將拓跋氏羞辱到如此田地。
想到老祖宗也是看了國史吐血而薨。
他本來就想等老祖宗喪禮過后,再處置崔浩。
如今是可忍孰不可忍,立刻傳召崔浩進宮。
崔浩被傳至皇帝面前,皇帝把彈劾他的那些奏折丟到崔浩面前。
“大司徒,每日來彈劾你的大臣,一波接一波!指證你貪墨受賄的奏折,堆積如山!你自己看看,好好看看!”
崔浩見那些奏折,人證物證,罪證確鑿,也無法為自己辯護。
最后他帶著委屈道:
“可是陛下,這國史秉筆直書,是當初陛下,授意微臣的啊?”
拓跋燾裹挾著雷霆震怒,憤拍龍案:
“朕讓你秉筆直書,只是把大魏鮮卑風俗,流傳后世即可。
并非讓你把我拓跋皇族,不為人知的宮闈秘史挖出來,并大肆宣揚!
你毫不避諱,膽大僭越,簡直是羞辱我拓跋皇族!讓朕萬年之后,何以面對列祖列宗!”
“既是秉筆直書……自是知無不言啊!”
崔浩臉上有惶惑委屈。
“迂腐!崔浩,你從前可是高瞻遠矚,如今怎么越活越回去,一點都不會變通了!你就不想想我天家顏面,還要不要嗎?!”
拓跋燾爆怒的罵了一通,崔浩一時無言以對。
“如今朝野怨聲載道,憤懣難平。”拓跋燾殺伐頓露,“大司徒,你就別怪朕無情了!”
崔浩驚恐的看著皇帝,有些不敢相信,這些年他為大魏出謀獻策,兢兢業業。
陛下對他,不僅言聽計從,還恩厚有加啊!
“陛下,臣侍奉三帝,為了大魏,盡心竭力,鞠躬盡瘁。難道陛下”
“鞠躬盡瘁,便當知道,死而后已!”
拓跋燾的聲音如利刃冷銳。
稍頓,又有些惋惜的嘆道:
“大司徒,你深諳帝王之道,當知帝王逆鱗,碰不得!”
崔浩一下子軟倒地上。
皇帝遂將崔浩下獄,并宣旨誅滅五族,翌日問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