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人早就送信兒到了刑部和國子監,沈信誨和沈信行急忙都趕了回來。
府門口正遇到張太醫下車,三個人一起走了進來。
家人忙傳了話讓婦人們回避。
韋老夫人自是不肯走的,羅氏被芳菲死活拽進了里間兒。
沈濯只守在沈承身邊,誰敢過來勸半句,幽深的眼神直視過去,不論是誰都把話咽了回去。
張太醫一聽說是沈濯的幼弟,心里便是一緊。匆忙進了屋,抬頭先看見跪坐在沈承旁邊滿面寒霜的沈濯,不由脫口急道:“這種情形,怎么能讓二小姐一個小娘子瞧見!不怕她晚上做噩夢嗎?”
沈濯卻在第一眼看見他時,身子便是一晃,眼淚嘩地涌了出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給他和二沈行禮,聲音帶著自己都察覺不出的委屈:“張爺爺……二叔三叔……”
小姑娘不知道為什么穿著尼僧長袍,梳著道髻,看上去越發瘦得可憐。
張太醫看著就覺得可憐,先安慰一聲:“二小姐先別急。小老兒瞧瞧再說。”
沈濯忙讓開了地方。
沈信誨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眼神轉向床上的沈承,心思微轉。
這個孩子若真是意外沒了……
那大房,可就熱鬧了。
壓抑不住的一絲喜意在嘴角上彎了一彎。
不論是誰干的,都干得漂亮!
沈信行則看著沈濯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沒規矩!
女兒家這樣不知道避諱外男,竟然還七情上面,不知道什么叫禮節嗎。
看來那位孟夫人還是太過溫和了。
然而再看向沈承時,卻不由得替長兄傷心起來,忍不住喃喃:“我大兄只有這一點骨血,倘若……”
韋老夫人被他一句說得幾乎失聲痛哭出來,忙伸手狠狠地掩住了嘴。
張太醫上來先在沈承后腦上灑了藥粉止血,然后方仔細聽脈,越聽眉頭皺得越緊。
眾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盯在他的臉上。
半晌,張太醫才頹然坐在了腳上:“只怕是……”
韋老夫人還沒開口,里間羅氏已經放聲大哭。
沈濯卻忽然問道:“張爺爺,我弟弟若是不治,究竟是因為什么?”
這話直直地問到了最關鍵的地方。
沈信誨只覺得自己眉心亂跳。
如何這小丫頭,倒好像部里那些斷案的老手一般?
張太醫頓了頓,嘆道:“傷在后腦,失血過多,又是從高處摔落,五臟也都……”
沈濯幾乎要爬到張太醫的面前去:“張爺爺,如果只是失血過多,我可以把血給弟弟!我們是一母同胞,他一定能用我的血!”
這話一說出來,不要提一向疼愛她的韋老夫人和羅氏,就連沈信行,也不由得一陣陣的眼眶發酸。
張太醫看看她,嘆道:“二小姐心是好的。可令弟這傷太重了……”有些不忍,又道:“現下最多,小老兒行針,看看能不能讓令弟醒過來一瞬……”
韋老夫人已經哭倒在沈信行懷里,聞言哭喊:“我只要我孫兒活下去!”
沈濯委頓在地,愣愣掉淚,半晌,方木然道:“好。”
沈信誨不滿地看了沈濯一眼,喝命家里人:“已經逾矩了。還不帶二小姐下去?這等事,難道還是讓她個孩子做主的?”
沈信行不冷不熱地瞥了他一眼:“若是承哥兒不治,總歸還是要讓他娘他姐姐見這最后一面的。這等事,換誰做主難道還不一樣么?”
羅氏這時候已經被芳菲扶著從里間奔了出來:“承兒,我的承兒……”
張太醫看了她一眼,心下同情極了。
這剛幾個月?
先是女兒險些沒了命,現在又輪到了兒子……
這個婦人若是不因此五內郁結而死,只怕也是要大病一場的。
一邊暗嘆,一邊動手行針。
明晃晃的幾根銀針扎在沈承的印堂、百匯、人中等位置上,小小孩童輕輕地嗯了一聲。
韋老夫人和羅氏、沈濯都撲在了床邊,又想拉他,又怕弄疼他,只是憋著痛哭,輕聲喚道:“承兒,承兒,是祖母,還有娘親和姐姐……”
沈承的眼皮輕顫,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縫。
沈濯看著他的樣子,心如刀絞。
自己明明知道他的命數是夭折,為什么不好好地保護好他?!
為什么不讓更多人的跟著他,陪著他?
為什么不索性把他帶在自己身邊?
最差最差,為什么沒去提醒羅氏一句?!
沈濯只覺得自己這個姐姐簡直是天下第一失職!
“姐,桂花……”
沈承圓圓的小嫩臉上露出了這世間最純潔的笑容。
沈濯別開臉,淚如雨下。
假山邊上有一株桂花古樹。這個時節,唯有那棵樹上還有零星的桂花開放……
沈承是去給自己摘桂花去了!
小小的孩童接著又癟了嘴:“娘……疼疼……”
一家子都被這一聲撒嬌痛落了淚。
就連沈信行,都忍不住舉袖拭目。
唯有沈信誨,有些不安地緊緊地盯著沈承。
不知道為什么,他很不想讓沈承說話……
沈濯不知道為什么看了沈信誨一眼,心中一動,勉強止住哭聲,伏在沈承身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柔聲道:“好承兒,不怕……你告訴姐姐,你上假山的時候,王媽媽在哪里?”
沈承的面上一片迷茫,半天,仍舊癟了嘴:“娘,疼疼……怕怕……”
羅氏哭得根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韋老夫人卻被沈濯問得身子巨震,忙擦了淚,也去哄沈承:“承兒,祖母在呢……不怕啊,不怕……姐姐問你呢……”
沈承用力地想,卻又覺得疼痛,委屈地囁嚅:“游泳……”
游泳?!
沈承上假山的時候王媽媽已經掉入池塘了?還被人告訴他是游泳?那么,他個一歲多的孩子,是怎么上的假山!?
沈濯心頭殺機頓起!
是有人害承兒!
這是謀殺!
她還想再接著問時,沈承的眼神卻開始渙散:“祖祖,祖祖……抱承兒……祖祖……”
沈濯大驚,一把抓住沈承的小胳膊:“承兒,承兒!”
沈承的嘴角揚了起來:“姐……蟲……”
沈承那雙像黑葡萄一樣靈動的大眼睛,永遠地閉了起來。
沈濯厲聲尖叫:“承兒!”
身子一晃,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