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圖

第一章 十年茫茫夢魂驚

第一章十年茫茫夢魂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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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1002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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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西風獵獵驟起,“咔吧”一聲劈斷了懸崖邊上的伶仃孤樹,直直地墜入深不見底的萬丈峽底,久久以后才聽見一絲孱弱的回音。蒼穹低垂,黑壓壓的積云千重萬重地傾軋下來,仿佛要壓垮世間所有頂天立地的山脊。

突然,死寂一般的天地間響起一聲凄厲鷹唳,隨即,一支殺氣騰騰的便衣隊伍踏著一路塵土彌漫,向懸崖邊沖了過來,馬不停蹄,每進一寸,殺機就重一分。

懸崖邊蓊蓊郁郁的灌木叢里,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透過細細的草縫間隙,正有兩雙驚惶無助的眼睛正在直直地望著那隊漸行漸近的人馬,看著他們在崖邊勒馬,抽出了白花花的長刀,凌厲地四處尋摸著什么。

“找得仔細些!我瞧著那孩子明明是往這方向逃的,準沒錯!”

藏在草叢里的兩個孩子眼瞅著明晃晃的大刀正在一步一步朝這邊刺探過來,渾身瑟瑟縮縮地直打顫,一個年紀稍大的孩子抬起已經腐爛發紫的手,解開了自己的衣裳,扔給了年紀小些的孩子。

小師弟看著師兄遞過來的衣裳,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眼里噙滿了淚水,一個勁地猛烈搖頭:“他們要找的人是我,師兄,你不要出去!我們就藏在這,他們、他們不會發現我們的!”

師兄看著那群人步步逼近的搜查,不忍心再看小師弟眼睛里的那一絲希望,把已經潰爛地不成人樣的雙手橫在了小師弟面前,苦澀地扯了扯嘴角,目光絕望而堅定地凝視著小師弟紅透的眼眶:

“師弟,你聽我說,廢掉雙手的畫師已是死不足惜。今天,如果那群人沒能殺掉他們要殺的人,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你聽師兄的話,留在這、活下去。他日,新賬舊賬還需要你去找那個人算個清楚!明白么?”

草叢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師兄顧不得小師弟拼命阻攔,一把扯下了師弟的衣服換在了自己身上,然后猛地一下從草叢中立了起來,竄了出去。

外面的人看到他們要找的孩子突然現身,迅速抄起長刀,“蹭”地一聲,一道白光竄了過去,從后背刺穿了那孩子的心臟,“噗”地一聲,熾熱殷紅的鮮血噴涌如柱,染紅了躲在草叢中小師弟的左半張臉。

師兄側倒在地,刀刃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濺在了枯草上,他顫顫巍巍地抬起手輕輕比劃在嘴上:“噓——”

小師弟張大了嘴,又不敢出聲,死死地咬住了顫抖不停的手,渾濁的眼淚匯著臉上的血污無聲流淌下來,愣愣地看著師兄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從懸崖邊上翻身墜落,除了一灘尚有余溫的血,沒給那群人留下任何痕跡......

“師、師兄,不——!”習習的穿堂風攪和著草堂里靜謐的夜色,突然被這一聲驚夢打破。身穿一襲月白色長衫的公子從伏案沉睡的夢中驚醒坐起,柔和曛黃的燭光映著他清瘦如削的側臉。

漢人男子中,膚如凝脂、面如冠玉者,不在少數,可偏這公子多了三分氣質,溫文爾雅中又透出一股風流柔情;氣質出眾的男人,也多,卻又輸他幾分皮相的精致。

他的相貌分明生得清秀俊美,偏長有一對如墨濃眉,英朗的眉宇間又流露著一絲痞氣;額頭與下巴皆方正而俊俏;唇形飽滿,上唇微翹有唇珠,鼻翼瑩然有光,鼻梁挺如截筒,沖淡了一雙桃花眼的似邪如魅、亦純亦妖,眼中常含化不開的繾綣溫柔,而眼底的深邃莫測卻不知寄托著多少難于人言的心事與籌謀。冥冥中的際遇世道任由這眉眼如畫的翩翩公子,在他鄉的深秋寂夜,愁對月華。

“怎么了,十三少?出什么事了?”一個背劍黑衣少俠聞聲從里屋著急地趕了過來。

“沒什么,方才伏在案上小睡了一陣子,說了些夢話罷了。”這個名為畫十三的公子一邊淡淡說著,一邊伸手摩挲著桌上剛作成的一幅墨跡半干的畫。

“十三少,也難怪你困成這樣。這幾天你晝夜不息地作畫,是商隊那邊要的蜃景太多了嗎?”黑衣少俠關切地問道。

十三有些心不在焉地輕“嗯”了一聲,緩步朝窗邊踱步走去。窗外,綿延千里的黃沙漫漫在月光的照拂下好似暗金色的綢緞在肆意地鋪陳,他望著黃沙的邊際那一線不可捉摸的濃黑,幽幽道:

“在大漠里待得久了,終日所遇都是一成不變的黃沙。你膩了沒有?”也不知他這話是在問黑衣少俠長靈還是在問他自己。

長靈還是第一次聽見畫十三提起什么膩不膩的話,也不曾聽出言語中十三的情緒變化,直言道:

“大漠哪里比得上大殷嘛,什么熱鬧事、新鮮事都有!十三少可還記得,前幾天大殷傳來要開修國畫的消息?今天這事已得到證實,殷國皇帝親自頒發圣旨,要懸賞一等一的妙手畫師修補國畫呢!這般十年一度的盛會,全天下的畫師之間早就傳瘋了!”

十三聽罷,眉心一松一緊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聽到了期待已久的消息,但卻毫無快意,更多的是落寞與深思。他眼眸低垂,目光落在了沾有斑駁顏料的袖口上,唇邊扯起一絲晦暗不明的淺笑,低聲沉吟道:

“十年一屆。是啊。已經十年了。長靈,你可打聽到,這一屆要修補的國畫,是哪一幅?”

長靈一早打探好了,神色飛揚地回道:“皇上頒發的圣旨稱為“螢火令”——要修復的是一幅叫做《》的長幅巨畫!”

“《》?”

十三一改溫和從容的神色,在窗邊凝滯住了,口中不可置信重復著這三個字,一幅長約二十尺的巨畫在他的腦海中慢慢舒展開來,久別經年的記憶并沒有因為遙遠而變得面目模糊,他至今仍能清楚地想起那幅畫上每一筆的走勢、每一寸的配色。窗外涼風吹過,他無知無覺地怔怔出神良久后,才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想不到,我等了十年的機會,居然是這幅畫啊......”

還不等長靈細問個中究竟,十三就做好了什么決定一般,正色交待道:“長靈,有件事,要交給你去辦。”

說著,十三轉身從木柜深處翻出一本名冊來,遞到了長靈的手上:“我這些年在大漠為塔矢辦事的勞績,都系在了這本名冊上。明日一早,你去按照名冊所載,逐一核實。字是陽刻的,方便你讀。”

長靈接過名冊,用手指的觸覺“讀”了幾頁,又反復琢磨著他的這番交待,不禁憂心忡忡地問道:“這上面記載的基本上是大漠所有往來商隊的信息。難道,是可汗不相信十三少,在向你討要這份名冊嗎?”

十三一笑置之,回道:“并非他要,是我要給。你辦完后,就別回草堂了,帶著名冊直接去塔矢皇宮里找我。”

長靈幫十三做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了解十三一定有自己的道理,也就不再多問,默默點了點頭,將名冊好好揣在懷中,又關切問道:“還不睡嗎?”

十三看著案上攤開的潔白宣紙,眼波微轉,回道:“還得再畫一幅,你且先去歇息吧。”

十三見長靈仍是一臉擔憂的樣子站著不動,會意地淺笑溫言道:“你啊,放心去辦你的事,不必擔心我。你忘了,這大漠我比你熟著呢,你沒來的時候,我一個人不也是好好的?”

長靈聽了,也自覺這樣的擔心有些多余,便轉身回屋去了。

畫十三重又提起了畫筆,這一次,他懸腕良久,凝神思量后,開始一氣呵成地在宣紙上走筆,漸漸勾勒出一個輪廓。

他凝視著熟悉又陌生的畫中人,終于放下了筆,把這幅人像圖慢慢卷起,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一個質地考究的桐木長盒里。

畫十三起身,抱著長盒走向門邊的柜子,打開柜門后,猶豫了一下,覺得放在柜里太過顯眼,便又抱著長盒打量起整個草堂,最終盯上了中門上的橫梁。他搬來椅子,踩了上去,把盛有人像圖的長盒安安穩穩地放了上去。他退后幾步,從遠處望了幾眼,發現輕易不會被注意到,才放心了。

他轉身向草堂外走去,頭上皓月懸空,一川黃沙沉沉靜臥,他向左北望大漠深處塔矢皇宮的方向,又轉過頭看向右邊大漠之外闊別多年的大殷都城——定安。算一算,如今已經是他羈留在大漠的第十個年頭了,眼看就要入冬了,塔矢這邊恰逢冬藏大典舉辦在即,他想,如果沒能借助這次的跳板順利回到大殷,那么這十年的等待恐怕是虛擲了。

他不能再等了,也是時候回到那里去親眼看看,十年前那場把一切都靜靜覆蓋的雪是如何一點點雪后初霽、漸漸放晴的。

他在草堂外的石徑上且思且行,凜冽的夜風撲在他的臉上。恍惚間,十三又感到左半邊臉上漫上了無比真切的灼燒感,就好像是師兄臨死前的熾熱鮮血從未洗干凈一樣。十三飛快地提起袖口,想要擦拭掉左臉上的鮮血。

他重重地擦拭了幾下后,慢慢才反應過來,記憶中的血是擦不掉的。他垂了垂眼皮,鼻中哼出一聲干澀的悶笑,然后緩緩地放下了袖口,卻被袖口上沾染的暗紅色顏料勾住了目光,沉思片刻之后,眼底閃過一絲堅決,接著,他轉身走進了草堂里,疾步走到了畫室的顏料柜旁,開始翻找些什么東西。

第二天早上,塞上的風,猛烈無情地打著旋兒,都快連人帶馬地打翻過去。放眼望去,根本找不到天地的邊:黃沙壁壘、瀉于天河,熱浪滔滔、煎人肌骨。遠處傳來一陣叮叮咚咚的鈴鐺聲,駱駝腳掌在沙海中簽下一串印子,領頭的兩個大駱駝上分別坐著兩個異域服裝的男子,原來是兩隊商隊結伴而行。

其中一個滿臉褶皺里也嵌滿黃沙的彪頭大漢低聲說道:“老弟,你可知道帶這一隊人穿越沙漠最難的是什么?”

“沙漠之行,艱險重重,而要保全貨物和下屬,要論最難最緊要的,當屬意志了。”

彪頭大漢聽了,仰天爽朗大笑:“你呀,到底是新手!我再問你,你可知但凡路過大漠的領隊人物都有一句話?”

“什么話?”

“欲威沙漠,必持丹青。”

新領隊不解,剛要繼續追問,這時看見前頭有個策馬而來的翩翩人影,烈日下,那少年身上一襲月白色衣裳,被狂風黃沙吹地凌亂飛揚,但卻頭戴斗笠,一圈輕紗圍掩其面,看不清其人容貌,只聽馬蹄聲嗒嗒地近了。

“阿桑吉領隊,又要帶隊往中原去?”少年勒住韁繩,一開口便是如珠璣相擊般的磁性聲音。

名叫阿桑吉的彪頭大漢聽到這掩面少年的聲音后才反應過來似的,竟恭恭敬敬地對他揖了個漢禮道:“原來是十三公子!公子今日這裝束倒讓我一時不敢認了。我們商隊嘛,除了從南到北、再從北往南地來回倒騰還能有什么!瞧著十三公子這方向,是要往宮里去?”

面紗背后,十三不深不淺地笑著,隨口答道:“是啊。昨晚上,夢見了可汗要召見我,今早便忙騎了匹快馬趕進宮去。”

阿桑吉知道這個可汗身旁的大紅人言行舉止一貫不好捉摸,雖是和畫十三是多年的舊相識了,但中間好像總隔著一堵墻似的,阿桑吉不好多問什么,只是客氣地一臉濃笑道:“十三公子一向深得可汗倚重,我們也不便多言耽擱。只是——”

十三會意,從行囊中拿出了幾幅畫,阿桑吉見狀,連忙俯首哈腰地接了過來,連連道謝:“難為十三公子還記著我的這幾幅蜃景!真是多謝十三公子了!”說完,按老規矩從行李中掏出了一袋子沉甸甸的塔矢幣,交給了十三。

十三接過后,隨手扔在了行囊里,淺笑還禮道:“看來最近阿桑吉領隊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啊。”

阿桑吉也毫不遮攔,喜形于色地哈哈笑道:“這些年也不知怎么的,大漠流通的錢幣漸漸都變成了塔矢幣。管他呢!這樣一來,整個大漠的生意我都做得了,油水自然多!”

十三靜靜看著這位也被他記錄在冊的商隊首領躊躇得意之態,嘴角泛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阿桑吉的商隊是大漠的行家了,自然生意興隆通南北。如此,十三也不耽擱二位行程了,告辭。”

十三說完,便打馬踏沙而去。后面阿桑吉揚臂揮著得來的幾幅蜃景,扯著粗厚的嗓子遠遠的喊道:“十三公子——我這老弟是頭一回帶隊過沙漠,還望公子改日有空了也贈他這寶物!”

和阿桑吉同行的新領隊聽了,更是疑惑:“老哥,這是誰?何至于你對這個漢人如此敬重?方才喊的寶物又是?”

阿桑吉拍了拍那人肩膀,回頭看了看相距六七米的下屬們,神神秘秘的說道:

“我剛剛啊,是在替你求他畫的蜃景。你是新晉領隊,有所不知,行走大漠的領隊都有個絕對不能讓下屬們知道的秘訣,就是這少年的賜畫,或畫甘泉、畫綠洲、畫美人,等等。你也說了,在沙漠里最重要的就是意志二字,每每商隊遇險、人心渙散之時,我一人遠遠地出去,把這長卷鋪在沙上,說來也是奇了,畫里的蜃景,馬上就能一點不差的在半空中映射出來,就跟真的似的!能叫眾人意志不催,便總是化險為夷。這人憑此,幾年間在大漠中名聲鵲起,而且,別看他是個漢人,卻能叫可汗以兄弟之禮待他。誰不知道可汗對漢人何其的恨之入骨啊,可見這個少年多么不簡單!”

新晉領隊聽了,不禁嘖嘖稱奇,忙抱拳謝了他的討畫之情。接下來,阿桑吉也不怕下屬們聽到了便放開了嗓子說道:

“這些年中原和大漠上都流傳著一句話,老弟你想必也曾聽過,筆落驚萬象——”

“獨慕十三郎!哎?老哥你方才叫他......十三公子!我早該想到,如此少年、如此畫功,除了他還有誰!”

兩人望著十三的背影隨著那句“筆落驚萬象,獨慕十三郎”的裊裊余音一同飄向了綠洲中心赫然聳立的塔矢皇宮方向,阿桑吉收回了目光,視若珍寶一般把新討來的蜃景小心翼翼裝進了行囊深處。

十三快馬乘風,轉眼已到了太方宮門下,作為大漠明珠的塔矢皇宮,單是宮墻就比別處凝重厚實了十倍不止,宮墻外又砌了一層三尺厚的白云石來抵御大漠的嚴寒。

十三下馬,疾步走向宮門,亮出可汗親賜的腰牌,侍衛們皆叩拜行禮,大開宮門。十三拾階而上,遙望著再熟悉不過的主殿上,門廊皆是鑲琥珀為底,綴以新出土的整塊整塊翡翠毛料,更不必說云頂上檀木作梁,殿堂上范金為柱礎,和那殿中寶頂上懸著一顆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輝。雖不如中原宮宇那樣的精美絕倫至極,倒也顯出一股璞玉渾金般的大拙之美。這塔矢建國才第一代,其可汗雄才,可見一斑。

大殿門外,十三亮出腰牌求見,宮人們見了可汗親賜的腰牌,一眼認出了這位頭戴斗笠白衣公子是何身份,卻為難地阻攔道:

“十三公子來得不巧。眼看入冬了,可汗正在舉行冬藏大典,晚上照例還要觀看儺舞,一時無暇接見十三公子,但和往常一樣,已經安排好了上等住處讓公子休息,一得空便馬上召見公子。”

面紗后的十三眉峰微聚,他知道,冬藏大典之后,可汗還需做法祭天,七日不輟。但是,大殷傳出的“螢火令”可謂日行千里,別說七天,再多耽擱一天,對十三來說都是煎熬、都是變數。看來,只有從今晚的夜宴著手了。十三正蹙眉思量著如何才能面見可汗,這時,殿門外一隊儺舞班子招搖走過,前往舞房準備去了。

十三眼波輕轉,計上心頭,款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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