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不能娶

第九百三十八章 司南

程晉之想,那大抵是月光吧。

他這些日子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只知道月光時明時暗。

在牢房里也是如此。

身體的傷勢耗費了他幾乎所有的力氣,迷糊的時候,他似一落葉,在水面上起起伏伏。

傷口其實并不痛,或者說,他絲毫感覺不到痛了。

只有那光線透過高高的窗戶撒進來,就這么一點,照亮了他的心。

恍恍惚惚之間,他想到的全是林琬。

出征前,說埋了一壇酒等他凱旋后共飲的林琬,手指翻飛縫了只平安符給他的林琬,對著夜空凝望瓊宮說要與他一道看月亮的林琬……

他沒有忘,也絲毫不敢忘。

邊上有人在不停跟他說話,翻來覆去的,程晉之只聽到了“媳婦兒”、“媳婦兒”。

他怎么能不撐下去?

他要對得起林琬。

后來,他從牢里出來了,這兒的狀況與先前全然不同,他聞到過藥味,還有被褥被陽光曬得熱乎乎的味道,一掃之前牢里的沉悶與FǔBài氣息,程晉之想,他能活的、一定能活下來。

他再一次睜大了眼睛,看著那片映在被子上光。

那是林琬給他織就的明月,是他的司南,引他歸途。

他一定會走回去。

厚重的云層又漸漸擋住了月亮,程晉之的力氣耗了大半,再一次昏昏沉沉睡過去。

入夜的霞關,大風迎面而來,吹在身上,是與北方截然不同的冷意。

守關的兵士站了大半宿,甲衣上沾了濃濃一層露,北面由遠及近,能看到一串火光,馬蹄聲漸漸明顯。

長官交代過,增援這兩日就會抵達,而且,蜀地很難有機會繞到背后、由北及南突襲,但兵士們絲毫不敢放松,直到看清了那揚起的大旗上的“顧”字,他們的心才落了大半。

顧云熙和顧云騫帶著北境前來支援的將士們入了霞關。

他們到達中原已經有些時日了,只是冰天雪地里打出來的騎兵不適應蜀地狀況,便照肅寧伯的安排,一直留在漢中操練,前幾日得了調令,帶兵補至霞關。

蔣慕淵得了信,快步迎了出去。

夜宿軍中,為了防備敵軍偷襲,每個人幾乎都是和衣而眠,因而也無需多耽擱。

傳令兵引著顧家兄弟往里走,兩廂遇上,顧云熙的“小公爺”和顧云騫的“妹夫”幾乎是同時出了口,話音一落,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眼中滿滿都是意外。

顧云騫意外顧云熙的一本正經,顧云熙意外顧云騫的“不講道理”。

擱在以往,顧云熙是不會這般講究的,姻親關系明明白白,蔣慕淵與他們顧家幾個兄弟又是出生入死的好交情,不用那般客套。

可現在,他領著北地的兵呢。

顧云宴沒有來,所有的兵士都指著他了,顧云熙出發前被耳提面命了好幾遍,也不得不端正起態度來。

妹夫在舅哥跟前,天然就落了下風了,自家人關起門來醉酒都不打緊,可在人前,還是要給蔣慕淵留些面子的嘛。

顧云熙仔細了,可顧云騫顯然沒有想那么多。

兩人四眼瞪著,一時之間還有那么點尷尬。

蔣慕淵一人肩膀捶了一拳,尷尬頓時消了,仿佛又回到了當初積極操練準備奇襲北狄的時候,三人都笑了,便算打過了招呼。

他帶著顧家兄弟去肅寧伯帳中,排兵布陣的安排,皆有肅寧伯指揮。

顧云熙對著地圖聽,心里隱隱察覺到些偏差,他沒有急著問,直到從帳中出來,才低聲問蔣慕淵:“匆忙從漢中調我們過來,霞關卻依舊以防御為主,并沒有大舉前壓的準備,是不是肅寧伯想在他處用兵?”

蔣慕淵絲毫不意外他的敏銳。

顧家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哪怕顧云熙年輕、經驗不多,但從小耳濡目染,叫他在調兵遣將之中自有一股子直覺。

蔣慕淵沒有直接答,引著兩位姐夫到了自己的地方,讓驚雨守在外頭,他才道:“我要帶一部分人手往兩湖去。”

顧云騫道:“喬靖兩次大軍順水而下都無功而返,你是擔心他不罷休?”

“他絕對不會罷休,”蔣慕淵沉聲道,“他近來忙著操練水軍,似是想親自帶兵。”

兩軍交戰,斥候、暗樁必不可少,顧云熙明白,自然也不會問蔣慕淵消息的來源,而肅寧伯讓蔣慕淵領兵往兩湖,又把北地兵力調防霞關,也是擔心喬靖使詐,給了斥候錯誤的情報,聲東擊西。

無論是霞關,還是兩湖的城池,都不能落到喬靖的手上。

顧云熙倒是想助蔣慕淵一臂之力,只是他們北地的兵士,騎馬沖鋒是長項,登船打水戰就毫無優勢可言,十個里有八個不會水,掉進水里直接就沒了,跟白送喬靖差不多。

與其去兩湖白送,不如好好守住霞關。

雖說南北地形地貌截然不同,但關隘防守多少有相通之處,他們只要遵循肅寧伯的指揮,就能發揮出作用來。

“云齊是調往兩湖參戰了吧?”顧云熙問道,“他跟著余將軍在南邊多年,比我們有經驗。”

蔣慕淵頷首:“調令前陣子就送去了,算算日子,應當已經啟程。”

顧云騫還是很懷念兄弟幾個在北地的時光的,齊心協力操練,等顧云康的消息,憋著一股勁兒要沖進草原突襲北狄。

他道:“當時能殺得北狄大敗,今日也一定能讓喬靖知道厲害。”

顧云熙亦堅定地點了點頭。

蔣慕淵道:“一路也是辛苦,不如先歇一歇,等天亮了,我引你們見了言之、禮之,我也就要出發了。”

提起程家人,顧云熙微微蹙眉:“晉之還沒有下落嗎?”

他們曾在裕門關并肩而戰,知道程晉之失蹤,顧云熙和顧云騫都十分掛心。

“救回來了,”蔣慕淵壓低了聲,“從喬靖手里偷出來的,還不能報,各處都瞞了,人在安全處養著,傷是挺重的,前日剛送了消息來,說是醒過來了,能簡單說幾句話。”

顧家兄弟松了一口氣。

外頭有些動靜,很快,驚雨探頭,把厚厚一封信送了進來:“夫人從京里快馬加鞭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