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殺心何處來?
第五十二章殺心何處來?
穆典可又愣了一下:“李慕白來姑蘇了?”
她宅居云家莊大半年,對外界情況已不大了解。
金雁塵道:“十天后,李慕白會率劍閣弟子經過姑蘇。”
穆典可略一思索,迅速明白了徐攸南的意思。
劍閣閣主李慕白位列天下名劍第二,為人俠義正直,在江湖上聲望極高。穆典可以名劍第四的身份去挑戰他,無論是勝是負,這一戰必定江湖矚目。
而且李慕白此人好武成癡,熟知各門各派的武功。只要穆典可在比武的時候稍微露上一兩招本家劍法,李慕白必然能辨別真偽。
到時候借劍閣之口公布她身份,憑李慕白的人品聲望以及劍閣在江湖上的地位,當無人會疑。
她與金雁塵的淵源又是那樣深。只要她的身份坐實了,金雁塵的身份就相當于坐實了一半。
拋開這一戰的兇險不談,這的確是個絕佳的主意。
金雁塵問道:“挑戰李慕白,你有幾分勝算?”
穆典可沒有勝算。
她再如何地天賦異稟,悟性過人,也不可能在短期內靠投機超越潛心修煉的一代劍宗。
金雁塵又問:“如果敗了,你有幾分把握全身而退?”
穆典可不知道。
所以她沒有回答金雁塵的問題,只略猶豫了小片刻,說道:“讓徐攸南下戰書吧。”
既然沒有更好的辦法,那就試上一試吧。
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不是什么時候都有的。
金雁塵看著穆典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眼眸極不易覺察地暗了一下。
她還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憑著一腔孤勇,一往無前地沖在最前面,做了自認為能夠為他做的一切,卻從來不肯停下來問一問他,他是否愿意她這么做。
有時候他甚至希望她能夠死在戰場上。
這樣他就再也不用這么痛苦,這么掙扎。
可是她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沖鋒陷陣,又一次次地死里逃生。眉目間的戾氣被鮮血浸染得越來越濃重,直至成為和他同樣的人:不哭不笑,不言不語,存在的所有意義就是為了殺人。
他總會想起舊時歲月,那個站在梨花樹下,笑得眉眼彎彎的小姑娘。
想起她被自家兄弟逗弄,總是第一時間躲到他身后:我才不怕你們,我有六表哥。
一切,終究都回不去了。
穆典可出了攬勝院,正碰上徐攸南笑容滿面地走過來。
徐攸南不愛鮮艷,又嫌黑色太肅殺,所以衣服清一色的灰。幾件式樣大同小異的灰袍子來回穿。
這倒不是穆典可發現的,是昭輝說的。
昭輝的一切喜惡參照穆典可來,對這位沒事總要找點麻煩的無聊長老很是反感,提起就是一副嫌棄的口吻:“徐長老那幾件破袍子,又肥又大,穿在身上也不嫌累贅。灰不溜秋,土里土氣,像個挖泥巴的。”
前半句無可厚非,后半句純因個人好惡歪曲了事實。
袍子灰不溜秋、又肥又大不假,但穿在徐攸南身上就是好看。袍袖灑灑,風姿端的清逸出塵。
明宮就是這么一個奇怪的地方。人們提到它,首先想到的就是大漠狂沙,硬漢彎刀。
可明宮里偏偏就存在著這樣一些人,骨子里滿滿烙著的都是詩酒茶花的風雅。
比如方君與,又比如徐攸南。
他們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往那里一站,便能讓人生出詩一般的遐想。
彼時云家莊桃粉梨白。
大片如霞的桃花在徐攸南身后盛開著,叫他一襯,顯得輕浮無格,空有妖嬈。
路兩邊遍植梨花,他從樹下走,滿樹雪白的梨花叫他一襯,又覺太冷清,不夠飄逸灑脫。
千株萬樹花開放,竟敵不過這一個穿得灰不溜秋的人!
對于徐攸南這種無時無刻不維持著的瀟灑風度,穆典可是看慣,且看厭了的。
云家莊的一眾仆婦丫鬟們就不這么想了。
好看的人固然多,但像徐攸南這種看起來隨時會羽化成仙去的人物卻是不多見。
遠近行來走去的人,走過都要忍不住往這邊看兩眼。
哪怕長老是個年僅半百的老頭呢。
就算是老頭,那也是好看的呀。
在這群狂熱的姑娘婆婆們的反襯下,穆典可的表現就相當不正常了,她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擦肩而過時,徐攸南說道:“姑娘為金家所做的一切,盟主在天之靈,必感欣慰。屬下在這里謝過姑娘了。”
穆典可聽見徐攸南的聲音就煩,停下腳步,嗓音頗有些冷冽:“我為自己親人報仇,你拿什么立場謝我?”
徐攸南無視穆典可的臭臉,笑得很是可親:“那倒也是。斬不斷的血緣親,報不完的舊時恩嘛。屬下知道,為報金家的大仇,姑娘向來都是竭盡所能,不遺余力。只要能做到的,絕不會退縮。”
又來了!
穆典可最煩徐攸南的就是這一點。有話不直說,非要彎來繞去,繞得她都要發火了才肯說正題。
誰都不是傻子,他那點心思真當她看不出來?
先把她架上去,接下來就該說比武的事了吧?她要是不答應,那就是背親,是忘恩?
這一刻,穆典可十分后悔出門時沒帶上昭輝。
罵人這種事她不擅長,但昭輝嘴利如刀,就算扒不下徐攸南那張笑臉皮,下一下他的面子總是可以的吧?
穆典可冷冷地看了徐攸南一眼:“徐長老很希望我死?”
徐攸南對穆典可有敵意由來已久,這在明宮已經不是什么秘密。
當初穆典可假扮云林入云家莊,為防習武之身引起柳宿天的懷疑,采用壓針之術封鎖住筋脈。這個主意就是徐攸南出的。
壓針會有什么后果,金雁塵不知道,徐攸南不可能不知道。
在明知道穆典可筋脈受損,武力大不如前的情況下,他仍然提出這樣的建議,其用意不言自明。
徐攸南人精一樣,一聽穆典可這么說,就知道金雁塵已同她提過挑戰的事了。
當下心情很是好,笑道:“屬下一直以為,姑娘是不世出的天才,總能逢兇化吉,締造奇跡。我猜,姑娘也覺得我這個主意不錯?”
“你這么能掐會算,自己算好了,還用得著問我?”
徐攸南笑道:“姑娘這話嚴重了,姑娘心思沉如海,屬下哪里敢隨意揣測。出于尊重,也該問問,該問問的。”
穆典可就想一鞋底拍到徐攸南那張笑得花兒般燦爛的臉上。
她一刻都不想同徐攸南多呆。
石徑堆花樹,風吹遍地雪。
徐攸南袍袖灑灑地站在路邊上,看著穆典可青衣瘦冷的背影消失在落花盡頭,唇邊的笑意稍微凝滯了那么一刻。
論揣度人心,籌謀利用,穆典可并不比他遜色多少。
只不過,有一個人的心思,她卻不愿意去猜,甚至不肯花一點點時間跟精力稍微留意琢磨一下。
所以她永遠都不會明白,自己對她深重的敵意和必殺之心究竟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