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玫瑰花糖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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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嬤嬤第二日就來了王琇房里,國公府的規矩是每個姐兒都有個養娘,其實就是管事嬤嬤,唯獨王琇體弱,前頭的養娘不經心,被孫姨娘使計趕了出去,后來便帶著親自教養,陸氏不知道出于什么樣的心思,一直沒給王琇再派一個,孫姨娘也就樂得裝糊涂。
現在正經的管事嬤嬤來了,房里的名額也算補齊了。
這李嬤嬤來時穿得十分素凈,全身沒什么首飾,頭上只肯簪兩只玉簪子,身上便是秀帕上也沒繡紋路,扣子也普普通通,行起禮來一板一眼可以拿尺子衡量。
王琇見著還以為這是個老學究,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哪料到這位李嬤嬤行事卻比舉止圓滑多,初來兩日也不拿大,等過著幾日,才找了王琇單獨說話,語氣也十分鄭重,不因王琇年紀小而輕視她。
“我瞧著姐兒不是個沒主意的,可還是太寬和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王琇正拿帕子托了個玫瑰花糖餅慢慢吃,薄餅上澆了紅糖汁并花醬,熱騰騰的一小個又甜又脆,一口吃完連碎屑也不會有。聽到這話,王琇險些被餅末嗆到。
“為人奴婢的,就有著奴婢的規矩,舉止太活潑的便要被說是輕浮,太管著主子房里事的是儹越,小姐莫覺得現在可以讓她們寬泛些,等真到用人時再立規矩那也來不及了,”她見王琇若有所思,又補了句,“小姐須知這管教也是好意,若是不管不顧放著,小錯累成大錯,等鬧將起來的那一日才知道什么是苦頭呢。”
這可不是捧殺的意思,王琇聽了這話不由悚然一驚,她這些天因著陸氏肯不深究而有些怏怏的,說到底,她還是有些拿前世的思想來套現在,覺得既然出了人命就要好好查下去,總不能白白辜負了一條性命,不想著這位李嬤嬤卻是對她的心思洞若觀火,旁敲側擊告訴她陸氏是在對習姨娘捧殺。
可是捧殺對這個心機深沉的姨娘有用么?王琇沒把這個問題問出口,李嬤嬤從那天起就開始有意拘起了瓊花的性子,要她減了大呼小叫,遇事能穩得住,王琇看著只是笑。
說到底這做主子做丫鬟的可不是一樣,遇事都要一個穩字,被人算計自己要穩,懂得識時務,做出當下最好的選擇,算計別人也要穩,不可被尋了破綻去。
等王琇頭上的疤消了一些,王琬的高燒也退了,王琇聽著這個消息就想著去瞧瞧這個妹妹,還沒等她動身,就被匆匆換了一套衣裳往門外帶,她這才知道,來圣旨了。
王琇長到這么大還是頭一回聽圣旨,王五爺和陸氏分別換上規制禮服,一家子俱都老老實實跪著。
王琇跪在后頭,全程連頭都不敢抬,只聽那宣旨的天使聲音又尖又利,她仔細聽著,開頭就是“奉皇太后慈諭”,又聽那一大串例如“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溫脀恭淑”的夸獎詞,這才知道,是圣上親筆,二姐王如姝賜婚給了歸安王做正妃。
王琇心頭跳了跳,她倒不是羨慕眼饞,而是覺得十分奇怪,國公府的女孩自然是不差的,可她們不過是五房,不能承爵,便是王五爺自身有能力,可王如姝也不過是嫡二女,按道理來說,京中應該不缺更適合做這親王王妃的姑娘才對。
接完旨下人們都圍上來說恭維話,可陸氏起身時除了硬擠出來的笑意,余下只覺天旋地轉。
歸安王府是什么?便是狼窟虎穴也形容不了其一。
本朝稱魏,天家蔣氏一族本是前朝節度使之一,前朝哀帝倒施逆行,屠殺忠良貶斥賢臣,各地硝煙四起,節度使紛紛稱王反了,這蔣節度使也是個胸中有溝壑的,他給長子娶了當地世家大族崔氏的嫡長女,給次子娶了同為節度使的吳氏女,有了這兩門親家之助,他更是如魚得水,短短幾年就壓服各路反王,帶兵打到了京中。
眼見著他破了京城就能開朝稱王,哪知道一只流箭不知打哪飛來,稀里糊涂斷送了性命,這下可好,破城在即,軍中卻群龍無首一片混亂。
照道理不應這般無措,蔣節度使死了不錯,可他兩個兒子已經成年了,還都驍勇善戰,不愁后繼無人。
問題就出在這里,他不是沒有繼承人,而是繼承人都太好了,兩個兒子相差不到三歲,正當壯年,都有著顯赫有力的妻族,還都在征戰中闖下了赫赫威名,仔細說起來,竟還是小兒子名氣大些。
軍中為著立長還是立賢爭執不休,實則在蔣節度使去前,已有不少將軍站了隊,最后雙方約定兵分兩路,誰能先擒下哀帝,就擁誰為帝。
最后還是次子略勝一籌,頭一個攻進宮中,當場黃袍加身登基,這便是大魏太祖。后到一步的長子無法,被封了歸安王,老老實實去了北方封地。
原是這樣就算了,可哪知這位歸安王到封地不久后就莫名病逝了,留下幼小的兒子不說,北方的游牧族也開始大舉進犯,自此歷代歸安王府的子嗣不是死在戰場就是莫名病逝,到了這代,只余一根尚才十四歲的獨苗苗。京中有門道的哪個不傳當日太祖這位置來的有問題,所以天家打算對正統繼承人斬草除根。
這樣一個風口浪尖的地方,當今陛下竟然欽點了王如姝嫁過去。若是有個萬一,官家打算斬草除根平了王府……陸氏不敢再想下去,只覺得心里像塞了顆黃連,又苦又澀,這么些年終于頭一次體味到了什么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回房以后拿茶盞的手都是抖的:“我本來給姝姐兒選好了林家哥兒,這可怎么辦啊。”
王五爺也陰著張臉,他想的倒不是女兒嫁過去會不會受苦,本朝太祖這皇位來的蹊蹺,開國之后封的功臣也格外多些,光是異姓王就有三位,還有五個世襲罔替的國公。太祖去的早,高宗繼位后天災不斷哀鴻遍野,也沒工夫打壓功臣,到了現在這位正德帝,大魏總算是國泰民安兵力富足,前些年正德帝還沒什么動作,近日卻有言官頻頻彈劾這些世襲罔替的國公府,莫非這是官家打算出手清理開國功臣的信號?
王五爺心中明白,成國公府這些年看著蒸蒸日上,實則是烈火油烹鮮花著錦之相,看著花團錦簇,底下是萬丈深淵。這樁賜婚弄不好,就是滿門抄斬之禍。
他見著妻子慌得眼眶都紅了,執著她的手寬慰道:“你也莫急,女兒一進門就是一品親王妃,比你我都尊貴呢,圣上賜的婚那定是好事,再說了,事情也沒到那地步,這些年官家不都沒什么旨意么。”
王五爺嘴上說得柔和,心里卻另有一番計較,若事到萬一,為了王氏一族的門楣,怕是只能行那大義滅親之舉,到時恐怕陸氏的兒女都有干礙,別個還好,就是可惜了遠哥兒,畢竟是自己親自教養過的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