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雪花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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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扔進來的中年女子佝僂著背,顫得像風中枯葉,怎么都不肯抬頭,她雖穿著仆婦樣式的衣裳,頭上卻帶著鑲著寶石的金釵,手上還戴了兩指寬的鐲子,看上去像個富家太太。
一直立在老太太身后低垂著眼面無表情的常嬤嬤臉上頭回出現怒容,她抖著嘴唇,看上去恨不得沖上前破口大罵,旁邊伺候的幾個都是國公府老人,臉上或多或少都不自然起來。
成國公嘿嘿一笑,指著攤在地上的仆婦冷聲道:“還不快把你看到的都說出來!”
“我,我……”仆婦畏縮著不敢開口。
“說說,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老夫人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她那手邊的沉香木拐重重砸地,音色冷厲,“要是你今個要有一字謊言,你們全家都不想要有活路了。”
成國公聽著這話不屑一嗤,對著仆婦就是當胸一腳:“講!”
那仆婦蠕動著嘴唇,突然“哇”得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磕頭。
“奴婢,奴婢在湖心亭那兒躲懶,聽見有爭執聲,急急忙忙想退,卻,卻看到……”
“回稟老夫人,是奴婢做的,”聽到這兒,謝氏還呆呆白著一張臉跪著,她身后的竹竿媽媽卻在這時猛得挺身而出,“奴婢急著給太太取雪花酥做茶點吃,不妨沖撞了遠少爺,吃一句數落,一時氣不過才推了少爺一把。”
“來媽媽,不……”
謝氏一聽就明白來媽媽要做什么,慌得六神無主。
她當真沒有對王致遠做什么,嬸侄二人在湖心亭恰巧便碰面,謝氏雖奇怪王致遠孤身一人,但也沒多問,她平日極厭陸氏,卻對這個侄子沒太多惡感,因此王致遠朝她行禮是也只淡淡一點頭,才剛帶著來媽媽往前走幾步,主仆兩個就聽著了落水聲,回頭一看,就見王致遠沉到了水塘里。
謝氏頓時慌了神,她雖自幼喪母,可老夫人極寵她,婚后也著實過了段好日子,因此平日里嬌嬌弱弱沒太大主見,乍一遇事,險些被嚇暈過去,來媽媽聽著附近傳來了聲響,見機不妙就帶著謝氏躲到了亭子里,裝成剛出來的樣子,誰想到被人見著了,而且她和王致遠間并沒有任何齷蹉,可這黑心腸的仆婦竟聽見說有爭執聲,當真是歹毒。
來媽媽卻微微一笑,王致遠一落水她就知道這事沒法躲,誰都看到了謝氏主仆兩個在這附近,岸邊還有女子的高底鞋印,任誰都會懷疑到她們身上,本來還指望著拖延時間,王致遠能醒過來還謝氏一個清白,誰想到成國公這般強勢沖進來插手內院事務,一點臉面都不給老夫人,在這樣下去,謝氏難保不會被送進家廟,就算王致遠醒了后說出真相,可家廟是什么地方,謝氏從小嬌貴,便是一日兩日也能要她半條命。
“你倒是說說,一個仆婦是怎么沖撞了少爺的?”成國公絲毫沒理會來媽媽,他一雙眼和淬了毒的刀子似得刮向謝氏。
老夫人見他這般不給自己面子,不由氣得面色發白,成國公見狀心情更好,唇角都勾起來。
“我對不起遠少爺,對不起太太。”來媽媽卻不回答,重重磕了個頭,又慈愛的瞧了眼謝氏,一轉頭就沖向旁邊柱子,她知著自己這話滿是疏漏,可只要自己一死,成國公就沒理由立刻定謝氏的罪,只要王致遠一醒,謝氏就安全了。
只一聲悶響,鮮血流滿了來媽媽整張臉,她喉頭沖動幾下,眼見是活不成了,嘴巴里還在喃喃念著八小姐。
謝氏在她撞柱時就身形搖搖欲墜,聽得她喊自己未出閣時的稱呼,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她發出一聲凄厲地慘叫,撲倒在來媽媽懷里眼見著就暈了過去。
“窈兒!”
到底是自己如珠似玉親手捧著撫養長大的,老夫人一見謝氏昏厥就急得站起來,讓旁邊的婆子把她抱起來去碧紗櫥間安置,又拄著拐杖冷冷瞧向趴在地上的仆婦。
“趙六家的,你看到的可是來媽媽。”
看著她充滿威脅的眼神,趙六家的下意識去瞧成國公,成國公卻一臉意興闌珊,他知道今個是不可能再拿謝氏怎么著了,只要王致遠一醒,謝氏就立刻可以脫身,心情陰郁下來,連說句話都欠奉,冷嘲道:“便是不是又能怎樣,這人都撞死來給自個定罪了。”
“你——”
老夫人見狀氣得就要大罵,成國公卻漠然轉過身,隔壁間就躺著他生死未卜的親孫,可他竟連瞧一眼都懶得瞧,只一甩袖就走出去。
躺在地上的仆婦見狀就要撲過去抱他的腿,卻被旁邊兩個婆子死死按住,成國公聽著后邊的動靜連頭都沒回,踹開門就往外走,等他出去了,旁邊伺候的下人都極有眼色地退下了大半。
老夫人淡淡掃了眼被摁著在地上面如死灰的仆婦,嘴角泛起了一絲獰笑:“我還從來不知你趙六家的眼力如此出眾。”
“不過有道是良禽擇木而棲,你眼力好,抓著晉升之路也不奇怪。”
老夫人這句話說得輕緩,可任誰都能聽出這話里蘊含的怒意,說都知道老夫人生平最恨欺上瞞下,而這趙六家的做得可不止這,她跑去先和成國公通風報信,卻反被成國公當成棄子拋出來拖謝氏下水。
趙六家瑟瑟發抖,一張圓胖臉白的像張紙,她眼珠子滴溜溜地亂轉,看見老夫人身后盯著她的常媽媽,不由大喜,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喊:“干娘,干娘救我,我真的只是一時糊涂啊!”
常嬤嬤聽了這凄慘的哀求連動都不動,叫了趙六家的閨名:“翡翠,我認你當干親時就說過決不能犯的,你敢做這事,就要有準備。”
趙六家的一聽這話還要掙扎,老夫人卻揮揮手讓人把她帶下去“處理”了,看著趙六家涕淚直流的臉,她微微一笑:“你也別難過,我一會就把你們全家送下來,讓你也不那么孤單。”
趙六家的終于崩潰大哭,身下傳來一陣惡臭,竟是被嚇得失禁了,她拼了命顛三倒四地求饒,只望能放孩子一馬,等她出去了,老夫人拿眼去瞧常嬤嬤,常嬤嬤知道這是要把趙六家的全家帶去處理的意思,正待領命出去,卻聽老夫人淡淡道。
“我這靜安院怕是也不止趙六家的一個敢吃里扒外,她投了國公這事怎可能一點風聲也不漏?我也不敢用那些個一伙的,都放出去吧。”
常嬤嬤心里一緊,知道要把和趙六家的往日交好和有親戚關系的幾房都發賣出去,她心頭一顫,這幾個都是家生子,被這么發賣出去,還是背主的名聲,京中誰敢用?趙六家的背叛可恨,可這些人家大半怕都是忠心的,這么查都不查發賣出去,也顯得太涼薄了些。
她正想說什么勸阻的話,一見老夫人朝自個看來的冷漠眼神,心頭一寒,知道自己認趙六家的做干女兒已經讓老夫人疑上了自己,要是自個再勸,也未必會落個好下場。她的手心不知不覺出了薄汗,打小伺候老夫人,算算也有四五十年,可老夫人還是說懷疑就懷疑了。
就在這時,里間碧紗櫥里傳來了瓷器碎裂的聲音,謝氏披頭散發奔出來,一見老夫人就抱住她的腿。
“姑母,讓我去小佛堂給遠哥兒祈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