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門庶出

第三十章 松子糖

第三十章松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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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前去廚房端菜的翡翠回來了,琥珀開了食盒一瞧,里頭整整齊齊擺著一碗碧梗米做的酥蜜粥,旁邊配了鴿子蛋、老母雞湯、翡翠白玉蝦等幾樣專給有孕女子吃的菜式,端的是十分豐盛。

習姨娘見了卻掩鼻,說自己受不得這腥味,又說想吃鴿子,還指明了要吃鴿肉餅,里頭要加火腿酸筍丁的。

翡翠一下子有些犯愁,這突如其來的,哪來的鴿子給吃,還是這么精細的做法,便是當家太太也沒這種折騰法的,可這幾日王五爺對習姨娘簡直是有求必應,不說旁的,妝花的云錦都賞了好幾匹,這在院里還是頭一份,連帶她們這幾個伺候的也被敲打了好幾回,只道要好好服侍。

琥珀卻沒想這么多,她見習姨娘又像有了睡意,就自己帶著翡翠前去廚房要飯菜,她一貫做事不精細,也沒想著要給習姨娘旁邊放個人伺候,就這么急吼吼帶著翡翠出去了。

等兩個人走遠了,習姨娘這才翻身起來,向著凈房走去,正屋門口的珍珠還在清理角落,見她出來就要扶她,習姨娘讓珍珠陪到了凈房外就讓她回去。

等她婷婷裊裊進屋,里頭一個婆子見面就笑:“還沒好好恭喜過姨娘呢。”

“哼,也不用你多講,”習姨娘沒好氣地哼了聲,一想到待會要做的事她就心煩,“虛的話也不多說,我只問一句,這藥你心里有數的吧?可不能真傷了我哥兒。”

呸,還沒生呢,就哥兒哥兒的叫上了。來人正是桃婆子,她在心里罵了句,又賠笑道:“那自是不會傷著的,這藥不過是能催情罷了,你也不想想,主子辦事能沒分寸么。”

“有分寸就好。”

習姨娘還是不放心,本來她計劃的好好的,王琇或是王琬在后花園被傷著的時候,被買通的那個小丫鬟就會趁機偷偷給她下點藥,到時候孫姨娘自會得知江洲有一位專精跌打損傷的名醫,等這位名醫被孫姨娘求著王五爺進了府,她就能悄悄過去讓這位“自己人”好好把脈,也能多知道些自己的身體狀況。對陸氏請的這幾個大夫和京中帶來的醫女,習姨娘可一個都不信。

“你也別多想了,要不是主子,你還在那苦海里掙扎呢,”桃婆子見她怏怏不樂,半是勸慰半是警告道,“不用擔心孩子,就算真有個什么,主子也能保證你會平安生下個大胖小子。”

習姨娘被桃婆子話里后幾個字嚇得打了個冷顫,她知道無論自己生了什么,桃婆子都會保證自己生的是“兒子”。

桃婆子見她聽懂了,也不多逼她,笑瞇瞇道:“姨娘要明白,這好日子可都在后頭,等你的兒子被立成嫡子。”說著她的手在空中做了個劈砍的手勢:“再把那位在回京前解決了,這五房不都是你們母子的天下,到時還想要幾個孩子都成啊。”

許是因著有孕的緣故,習姨娘對這番冷酷無情的宣言悄悄打了個寒顫,她定定神:“我明白了,今晚五爺就會過來——就——今晚開始吧。”

傍晚的時候王琇在陸氏房里吃了晚飯,悄悄取出喜鵲登梅的荷包遞上去,有些不好意思的垂手立著。

陸氏見了倒是極歡喜,她微笑著接過夸贊:“琇姐兒的繡活比著以前好多了,這喜鵲繡的也精致。”

說著就讓木槿開箱子,拿了一對白玉葫蘆小耳墜出來給王琇,王琇反倒極不好意思,她這繡活說到底是姐妹間最差的,也虧陸氏不嫌棄。

等賞完,陸氏也不留她們多待,王茵第一個告退,她往日總是挑在姐妹們中間走,不掐尖也不做最后那個,今個卻一反常態,王琇見狀也想拉著妹妹離開,王如意卻笑著拉她和王琬往邊上側間里頭去:“我本來打算給二姐姐做個東西送過去,一時半會也忘了,剛好看見你給太太做的荷包,想著咱們一起做個小屏風給二姐姐送去吧。”

她指的是王如姝定親的事,王琇知道王如姝心里怕是對這個賜婚不開心,一時半會竟也沒想到給姐姐送個東西去。

等進了屋,王如意拿指點了點她:“我知道你繡活是個苦手,姐妹里你字寫的最好,要不你寫字我來繡。”說著她看向了王琬:“七妹妹可以在旁邊配畫。”

王琇擅字,王如意擅繡,王琬的畫工也不算差,這么分配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做個小屏風既不出格也算不得多有新意,倒是剛好拿去給王如姝做賀禮,只不過一貫是庶女間才會搭伙給姐姐們做禮物,王如意怎么突得參合進來了?

王琬對幾個嫡出姐姐一貫有些怕,不敢多說什么,只是偷偷拿眼去瞧姐姐,王琇倒沒多想,她猜著王如意也知道王如姝不喜這門親事,索性姐妹間合在一起草草送個禮罷了。

既是賜婚,那就得繡點吉祥如意的東西在上頭,未出閣的小娘子繡些太露骨的自個也害羞,姐妹幾個為著繡什么愁成了一團,卻聽外頭傳來一陣喧鬧聲,還伴著王五爺的怒喝。

“……楊氏賤人……小產……”

隔間里幾個姑娘并丫鬟被唬得都一動也不敢動,卻聽王五爺一聲比一聲高。

“你敢說你和這沒有關系?你這毒婦!”

王如意被最后這聲罵驚得手一抖,繡花針頓時扎進了手心,殷紅的血珠冒出來,她像是突然醒悟過來似的,把手上的布料一扔就要沖進正房去。

王琇眼疾手快,一把拽住王如意,對她身后的百合等幾個丫鬟低喝:“你們都是死的嗎,還不送姐姐回去!”

王如意膽大敢為,又和陸氏母女情深,這么讓她沖進去怕不得能和王五爺吵起來,君君臣臣服父子子,便是兒子也不敢頂撞父親,一個不孝的帽子扣下來,一品大員也要回家種地去,更何況是女兒。

王琇想著今晚陸氏讓她們早些回去,又把房里下人散了大半的樣子,暗自揣測陸氏也未必不知道王五爺接下來要干的事,她定定神冷靜下來,湊到王如意耳邊道:“姐姐,你現在進去只能讓太太難做,姐姐,你想著太太,太太也想著你啊!”

王如意反手緊緊握住了王琇的手腕,整個人都在發抖,王琇轉頭給金花使眼色,讓她們幾個把早就嚇壞了的王琬帶回去,自己和百合幾個半拖半架著王如意,硬生生把她拉出了側間,從屏風外帶離了正房。

正房里的王五爺并沒有注意到隔間的動靜,他繼續喝罵道。

“陸善窈我告訴你,不管遠哥兒會不會好起來,蓁蓁的孩子我都會記在你的名下。”

說著他一揮手把面前桌上的茶具掀翻在地,名貴的瓷器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旁邊伺候的木槿發出了短促的驚呼聲,下意識跨步擋在了陸氏面前。

陸氏卻沒有絲毫動作,她并不因王五爺毫不給妻子尊重而大哭大鬧,也不因王五爺的暴怒而畏縮,她只是依舊嫻靜端莊地坐在羅漢床上,像一尊無悲無喜的雕像。

她初嫁進成國公府也不是不歡喜的,她雖是國公嫡女,可卻是續弦所出,安國公疼愛長女、心系發妻,續弦特地選了個家世不夠出眾的姑娘,她的母族兩代前還只是走街串巷的賣貨郎,不過是撞了大運,女兒叫前朝仁帝看中,進宮封了貴妃,從鄉巴佬一躍成了侯爵,只是地位變了,這滿身的泥巴味卻一時半會洗不干凈。

自小陸氏就在長姐面前抬不起頭,長姐的母族是清貴世家,走到哪里都會被贊一聲果然家教出眾,一顰一笑都受眾人追捧,可她呢,便是到了出門宴客的年紀,還會被同齡少女在背后偷偷嘲笑是賣貨郎家的孩子。

當她知道要嫁給京中有名的玉郎王峻茂的時候,她是自卑的,作為國公幼子,還有一個出身百年望族的母親,王峻茂從容貌家世到才識都是上上之選,而她不過是“賣貨郎家的外孫女”,為了能配上這門婚事,她咬著牙苦學,女子要學的她都要做到拔尖,男人要學的詩詞經義她也去讀,多少個清晨她都累得睜不開眼,又偷偷流過多少眼淚。

可所有的徹夜難眠、忐忑不安、艱難困苦都在王峻茂掀起她頭蓋那一刻消逝的無影無蹤,她的夫君是如此完美,只是一笑就能讓她把苦難全數化為甜蜜。

孫姨娘來信說習姨娘的事時,她并不多少難過,只是有些悵然,他們夫妻之間也并不一直都相敬如賓。

新嫁娘總有這般那般的不如意,婆母并不是一個好相處的,每每讓她立規矩都是一整天,連喝口茶的功夫都不給,王峻茂那是也不過十七八歲,見新婚夫人老是挨餓,總是變著法往母親屋里跑,再偷偷塞給她半把松子糖。

陸氏何曾做過這般出格的事情,自小母親就請宮里的積年嬤嬤來教她,生怕有分毫被旁人嘲笑了去,她一舉一動都是按著規矩來,便是餓極了也要細嚼慢咽,撕橘瓣上的白絡子都要拿手帕包著,這么偷摸著在婆母房里赤手往嘴里塞糖吃還是生平頭一遭,可她并不覺得有多少害怕,只覺無限歡喜。

可后來呢?他們之間是何時變成了這副樣子?

是婆母在她有身孕時硬塞的第一個通房丫鬟開始?是他頭一回主動開口納妾開始?還是她過門五年都未曾有個兒子,婆婆想要給通房斷了避子湯開始?

不,都不是,陸氏在心底告訴自己,是在更早,更早的時候。

在王峻茂開始體會到權利、享受到大權在握所帶來的快感之時,所有的柔情蜜意在那瞬間都化為了枯骨墳冢,他的心中只剩下他那遠大前程、宏大抱負,他的目光已經在那高不可攀之處,而不是注視自己的家庭。

至親至疏夫妻。

陸氏突然覺得有些厭煩,今日發生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可她并不覺得如何歡喜,或許在她心底,對于王五爺還是有些許期待之意,指望著他能給自己一點意料之外的反應,也許是一點信任,又也許是一抹憐惜。

可惜王五爺還是照著預想中的劇本沖進來咆哮、暴怒,陸氏閉了閉眼,把心頭那點子軟弱摁回去,她有三女一子,為了這幾個孩子們,她也得立起來。

她拿袖口抹了抹眼睛,里頭早就準備好的姜汁刺進眼里,她頓時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