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玫瑰鼓油雞(二)
第五十三章玫瑰鼓油雞(二)
紀氏的目光雖只是一瞬,可已經足夠王琇察覺的了,她抬眼看著心情似乎好很多的表姐,心里再次涌起一股怪異之感,剛剛紀氏的目光,就和主顧挑豬圈里的母豬似的,打量著哪頭肥些可以開宰,教人渾身不舒服。
王茵也感覺到了紀氏的反常,可她卻把背更挺直了些,用飯的動作較之往日也更秀氣,瞧著和貓食似的,還不時拿眼角去掃菁姐兒,給她一個小小的笑,菁姐兒經得上午的相處,已經和王茵熟起來,見了也回她一個笑臉,倒勾得紀氏也多看她一眼。
王茵垂了頭做出乖巧的樣子,在夢里頭紀氏同樣來過這一遭,只是菁姐兒對自己的感覺并不好,不過有著橫沖直撞的王琇和愚蠢無腦的王琬做對比,菁姐兒也沒多討厭自己就是了,原本王茵只想著應付應付這個小姑娘就成,哪知道她見到季舒志的那一刻,只感覺天旋地轉,入目的景致都模糊起來,只余一個季舒志是清晰的,心神都被牽在了這位表姐夫上頭。
她雖因著做夢的緣故,比旁個姐妹早熟些,可心思從沒拐到男女之情上頭去過,這種感覺還是頭一遭,原還以為只是少見外男的緣故,哪知到得暖閣里頭依舊只要一閑下來,心里頭就會想起季舒志,她本來沒想著掐尖爭鋒,可一看菁姐兒抱王如姝的樣子,不知怎么神使鬼差地就使人去端了酥油泡螺,她之前并沒見過季芃菁,可卻隱隱知道她喜歡的口味,還吩咐了薔薇要端甜味淡些的來。
等晚上開宴,再見到紀氏和季芃菁的時候,王茵突然有了明悟,她會注意季舒志,并不因他的溫柔體貼,也不因他的位高權重,她只是心里頭隱隱有一種預感,這個男人將會,不,是早已經和她攜手一生過,她這是第一次憎惡這夢只有未來一個月里頭會發生的事,要是時間能長些,說不得就能夢見她是怎么和季舒志在一起的呢。
王茵的小動作極隱秘,就連坐在旁邊的王琇都沒發覺,反而是被時時關注著她的王如姝瞧了個正著,她微微皺起眉,這個妹妹今日實在太反常了些,若是旁頭幾個還好,王茵素來最會生事,不由她不小心,想著她心里記下一筆,打定主意要使人去打聽。
小宴結束陸氏本來還打算叫個戲班子進來,可紀氏實在體弱,陸氏也怕她再勞神病得更重,干脆只略說幾句就讓她先回房歇息,前頭季舒志和王五爺小酌幾杯,聽得妻子已經回院子休息,忙也告罪早早回去了。
陸氏給他們選的院子在府邸西側,后頭連著一片水,中心有個小亭子,旁頭花木繁茂,窗子后頭還栽了一片竹林,此刻早點起了蚊子燈,怕妨著紀氏安睡,白日還讓下人們把知了都粘走,現在院子里寂靜無聲,只有正房亮著燈。
季舒志悄悄經過守門的婆子,跨進房里,卻見妻子正坐在梳妝臺前由著貼身侍婢采桑伺候著通頭發,房間里頭早就點起百合安神香,還有冒著熱氣的熏爐,紀氏已經換上了件米黃的家常小衣,原本豐韻娉婷的身子現在已經瘦的只余一把骨頭,從背影看去像是隨時能羽化飛仙一般。
“我來,你先下去。”
季舒志上前幾步,接過侍女手中的貼金寶鈿卷草紋玉梳,替妻子細細梳頭,采桑聽了他的話并不敢動,在后頭還立著,等紀氏瞧她一眼,才低著頭退下,掩起門扉搬個小凳子坐在旁邊守門。
季舒志早注意到這點動靜,他也不吭聲,手勁放輕,力度適中的替紀氏一下一下通頭發,紀氏瞧著銅鏡里頭季舒志模糊的面龐,忍不住伸手細細描摹鏡面,鏡中的男人是她曾以為能相伴一生的夫婿,年少也不是沒幻想過“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新婚情濃時也曾定下白首之盟,哪知最后爽約的竟然是她自己。
季舒志瞧著紀氏臉色暗淡,不由放緩了力道:“怎么?可是疼著了?”
“那倒沒有。”紀氏原想搖頭,又想起成婚初時季舒志做過的糗事,不由“噗嗤”笑出來,“你瞧我的頭發,不是沒被扯下來么。”
“我那時還年少不懂事。”季舒志少有的露出了幾分尷尬,成婚初時他見妻子每日都要坐在鏡前通頭,一頭烏發黑亮順滑,忍不住接了丫鬟手里的梳篦親自來,只是那時他掌握不好力道,紀氏又是嬌養的姑娘,被硬生生扯下一把頭發來,也虧得紀氏不是哭哭啼啼的性子,悶氣沒生一會就被季舒志哄好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把自己頭發也扯下來,虧你想的出來。”
季舒志瞧見傷著了嬌妻,又不知怎么彌補,干脆自己也扯了頭發下來賠她,后來紀氏還把這兩縷頭發編在了一塊兒,提起往事,夫妻兩人一時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房里頭頓時靜下來。
紀氏沉默了一陣,突然喃喃道:“元晦,我可能要做個失信之人了。”
季舒志聽得她話語帶著泣音,才發現紀氏已經淚流滿面,想去摟她的肩膀,紀氏卻堅決不肯回頭。
“元晦,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你也不必再勸了,這是命,我認,只是我夜夜都放心不下菁姐兒,也放心不下你,一想到日后……日后……”
紀氏再也說不下去,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季舒志還是頭回見發妻失態,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紀氏卻不理他:“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未來,未來菁姐兒的母親得讓我瞧瞧才行……”
“你別說了!”季舒志脫口而出,正想勸慰紀氏別想太多,卻見紀氏仰著臉看他,臉上滿是懇求之色。
饒是季舒志年少領兵又獨自支撐起一座侯府,打熬出了一副鐵石心腸,見到結發妻子這副面容也不由動容,他低了頭,忍下眼中濕意:“都依你就是,珍娘,你莫再想了,菁姐兒還小呢,可不能沒了娘。”
紀氏轉身把頭埋進丈夫溫暖的胸膛,季舒志向來說到做到,有了他這番保證,無論自己定的續弦的人選是誰,他怕是都會應下,紀氏想著不由舒了口氣。
季舒志是一個好丈夫,好侯爺,可正因為他太好了,紀氏才不放心,將來無論是誰成為廣望侯府的新夫人,季舒志都會給予她嫡妻應有的尊重與體面,若是對方心思純善還好,要是心懷不軌的,她的菁姐兒還小,怎么能躲過明槍暗箭?
紀氏年少時很有幾個喪母的閨中密友,自然知道沒娘的孩子是怎么過的,要是碰上個面甜心苦的繼母,有苦也說不出,只能咬牙熬日子,季舒志再有城府再有手段,那也是個男人,對于后院伎倆一無所知,紀氏根本不敢指望他。
現在光是想想她的菁姐兒會過上那種忍氣吞聲日子,紀氏的心都要碎了,她不敢賭也不能賭新夫人的人品,她唯一所能做的,不過是選一個足夠保險的、確保必須會好好對菁姐兒的續弦出來,紀氏垂下眼,算計他人這種事做起來自然不好受,可是為了菁姐兒,她也只能去。
季舒志并不知道妻子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勸著紀氏莫要多想,便是大夫也說紀氏這身子骨是不能損耗心力的,可她哪做的得到,等拿帕子抹了淚,紀氏突然像是不經意般道:“我今個見著桌子上有道玫瑰鼓油雞,吃著很是地道,還以為是舅母特意為我做的,一問原來是三妹妹,還真是個玲瓏心腸。”
“三妹妹?”
季舒志樂得紀氏不糾結生死這類事,安靜聽著妻子夸獎王如意,他對王家女兒里印象深些的也就王如姝,還是因著賜婚的關系,余嚇得大約還有那個不會哭的小丫頭,也不知道行幾,剩下真是一點子印象也無。
紀氏卻以為他記起來了,把心里話給說出來:“我瞧著三妹妹很投緣,她又是那般好心腸的姑娘,就想著,她要是能配給秉哥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