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緋聞錄

第陸玖章 溫舊夢

第陸玖章溫舊夢

第陸玖章溫舊夢

秦良看著半倚靠背的孫氏,他已許久沒這么仔細的,看過這個婦人了。

那張褪盡脂粉后,青白無血色的臉,長發凌亂披散于肩上,雖抬起手攏了攏,可他依舊看清了,那烏絲中一縷銀亮,原來平日里梳著高髻,插滿珠翠,竟是為遮掩那漸去的芳華。

“你現可有三十五年紀了?”秦良一恍神,脫口問出后,又有些懊悔,他并無惡意。

孫氏雖染恙,耳卻不聾,沉默了會,萋萋地笑了:”老爺忘記我今年三十又二么。”

“哦!”秦良模棱兩可地應了聲,眼前卻浮起那年,新娶她進門的情景,握緊嫩蔥般的纖指,水靈靈的閨閣小姐,雖有些驕脾氣,卻也會眼波如水的看他,很快便有了身子,一個接一個生,卻沒有誕下男丁。

后父命不可違,他又納了一房妾,名喚紅翹,嬌嬌羞羞的,會如貓兒般,乖巧地往他懷里鉆,雪天里會讓他抱上老梅樹,采了梅瓣釀酒,釀的那味道,喝得人面龐如胭脂醉。

這樣柔媚的女子很討人喜歡,他打心眼里疼她。

很快也有了身子,二弟是太醫,把過脈說是男丁,他高興壞了,男人么,總要后繼有人,傳宗接代的。

他卻高興的太早,孩子突然沒了,紅翹在那棵老梅樹下,用白絹系個扣上吊死了。

沒幾日,他便拖家帶口搬出了老宅,遷到這里。

一年又一年荏苒,他除公務外,得空也會至孫氏房里說說話,吃口茶,甚或就宿在她這一夜。

說不上親熱,也談上冷漠,夫妻之間,平平淡淡地。

他納妾也很有規律,兩年會抬一個,房里有姿色的丫鬟若勾引他,也來者不拒。

他極想要個子嗣,因為曾經有過。

現卻屢不可得,只怕日后也漸趨渺茫。

暗無聲息地嘆口氣,他到底已至中年,近日漸覺有些力不從心了。

抬眼再凝神盯著孫氏那縷銀絲,她才三十二,卻原來這么憔悴。

“和我再一起很苦吧。”他突然淡淡道,孫氏一愣神兒,喉嚨發干,澀澀地問:“我沒聽清呢,你再說一遍。”

有些話說一次便夠,沒聽到或許更好。

秦良不愿說了,僅緩著聲安慰她:“你只管好生養病,莫再胡思亂想,這次的事我來替你壓下。“

孫氏不敢置信的看他,這數十年來,她做的任何事,無論好的,亦或壞的,他總冷冷地袖手旁觀,不愿參乎半點進來,現在卻說要幫她!

“我仕途數年,這點人脈關系還是有的。”他轉而去眺一枝桃花從窗欞橫過,語氣微喃:“更況比起紅翹的死,這又算的什么。”

孫氏臉色突然白透如紙,胸口劇烈的起伏再遮掩不住,雙手揪緊錦褥,嘶啞著嗓子喊:”我聽不懂,你說的再明白些。“

秦良站起身,外頭有人來了,他已打算離開,走了幾步又轉過頭來:”此后這個家讓二房來執事吧,你.......可以做些自已喜歡的事。“

也不待榻上的婦人回應,他整了整衣襟,撫平袖口褶皺,素來就是個儀容楚楚的人,背著手朝門前走,簾子適實掀開來,是個年輕的丫鬟,面生的很。

”老爺!“行個禮,嬌聲嫩語的喚一聲,手里托著碗黑糊糊藥湯,可她眼里,卻一水清澈的多情。

”嗯!“他輕輕頜首,看出年輕女孩兒心思,唇角微彎起一弧,側身出得門檻外,自去了。

舜鈺攜著梅遜匆匆至饌堂附近,四處尋著田榮,恰遇見掌饌杜嚴,喝令站住,在此鬼鬼祟祟的,所為何事。

舜鈺也不躲閃,上前做一揖,直截了當道:“學生尋膳夫田榮。”指指梅遜:“這是他遠房親戚的鄰居,從肅州來,讓捎句話兒給他。”

杜嚴一怔,這監生好大的膽子,膳夫是誰想見就得見的么,都是些窮兇極惡的囚徒。

舜鈺看透他的心思,索性坦蕩蕩道:“他是外頭招募而來的,一直老實本份,出了事我自會一已承擔。”

杜嚴絕不是能以善惡兩界所能衡量的,在國子監數月里,她深察此人的險惡與無所不用及。

列于國子監七品官,掌管全監師生衣食住行等事務,卻似乎對監生有著某種獨特的恨意,尤擅于戲耍他們,戲他們懦弱,又恨他們懦弱,十足的矛盾。

舜鈺知自個若扭扭捏捏、彎彎繞繞、或面露懼色哀懇,便是著了他的道,會被他施著法百般羞辱,倒不如壯著膽豁出去,幸取能豁出個柳暗花明來。

杜嚴本就面兇之相,此時眼里火花簇簇,直勾勾盯著她看。

舜鈺似乎都能聽到劈啪燃裂聲,忽兒有些不確定,是否給自已走了一步危棋。

半晌,杜嚴突然偏頭朝不遠處看去,那兒正有個伙夫在水池邊,摁著條搖頭擺尾的胖青魚,滋溜溜刮得指甲蓋般的魚鱗四處亂飛。

“你,去尋田榮過來。”他朝那伙夫喝了一嗓子。

伙夫朝這邊看過來,滿臉戾氣,把手中青魚往淺抱桶里一摔,啐口痰于地,罵罵咧咧朝廚房里走。

一會功夫,身著廚衣的田榮走出,只用手掌抵著額擋刺眼陽光,瞇縫著眼看過來,見是舜鈺,毫不遲疑的走近。

杜嚴臉上顯了一抹笑,說不出的意味,迎上拍了拍田榮的肩膀,聲音不懷好意的怪異:“你可是個硬骨頭。”走遠。

“杜掌撰說的是何意?”舜鈺愣了愣,莫名覺得有些忐忑。

田榮搖搖頭只道無意,看看梅遜,又問可有甚么緊急的事。

舜鈺把秦府發生種種,長話短說講了遍,凝重問他:“李嬤嬤的事我前同你說過,她被割舌戳耳可是你干的?”

田榮鎖眉搖頭,指指胸前狼藉道:“聽說近日里有朝廷重臣要來國子監,廚房里活計日益增重,不曾抽得時間出去。”

舜鈺松了口氣,心卻依然懸于半空,只覺此事疑云重重。

前一世里自已身世如何泄漏,已然大白。

李嬤嬤借大夫人相助,以秦興要挾,秦柱無奈,說出田府那日滿門抄斬真相,秦仲舍了啞仆,替換了舜鈺出來,而舜鈺,一直以丫鬟身份藏匿于劉氏身邊。

秦良及孫氏深恐牽涉大房一脈,連夜至刑部告發,借此保全自身。隔日,她及二房秦仲等人一并押解至刑部,等候行刑發落。

自此,大難臨頭,各奔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