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緋聞錄

第肆伍陸章 秋夜遇

第肆伍陸章秋夜遇

第肆伍陸章秋夜遇

作品:

作者:頁里非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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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荔松口氣,看在田姜的眼里卻有些心酸,她雖嫁來沒幾日,卻已端倪出這府里從主子至仆從,皆會看碟下菜兒。

沈荔沒有母親,能倚仗的,是老夫人的庇護及沈二爺的威勢。

老夫人年長,精神已不比從前,更況膝下也不止她一個孫輩兒,難免有疏忽之處,沈二爺則終日忙于朝堂政務,平素鮮理后宅之事,若再顯露出對她不喜,哪怕你是嫡親的小姐,表面雖不顯,骨子里卻透著怠慢及冷落。

田姜看她穿鵝黃衫,下罩水綠綢褲,足下趿著繡鞋,肩骨瘦弱很單薄的樣子,便讓她依舊回炕上,拉過一條藕合灑花錦褥搭住腿兒,自己則在炕沿隨意坐了,幾句話功夫,鄧嬤嬤奉來滾茶甜餅,又燒了爐沉香。

田姜問她這“蕾藏院”何人題的名,又是甚麼含意。

沈荔想想回話:“聽父親說起過,是母親題的名,取‘枝間新綠一重重,小蕾深藏數點紅’中兩字。”

“是了!”田姜頜首微嘆:“愛惜芳心莫輕吐,且教桃李鬧春風。她是希你日后為人處事沉穩謙和,勿要如桃李那般賣風姿陽艷,方能得人尊重。”

其實此句還有另層消極之意,她覺得還是隱去不說為好。

沈荔輕“嗯”一聲,其實她對夢笙娘親并無甚印象,曾也好奇問過,旁人算罷,鄧嬤嬤還有小姨被纏不過,會零零碎碎說幾句,滿臉的諱莫如深,后來她漸失興趣,不再多問了。

倒是鄧嬤嬤用袖抹抹眼睛:“夢笙夫人是極疼愛荔姐兒的,那時荔姐兒誕下沒幾日總鬧病,她整宿整宿抱在懷里,從不假她人之手.......”

話說一半兒,窺見田姜神情淡淡地,采蓉給她使個眼色,忙訕訕道:“二夫人送來的肉餅,荔姐兒很喜歡呢!”

“是麼?”田姜看沈荔乖巧地點頭,笑著將她垂散頰邊一縷發絲捊至耳后,問她在繡甚麼花樣。

沈荔有些羞澀地拿給她看,是件素絹枕面兒,繡的是牡丹貓眠的花樣,折枝嫣粉牡丹,憨態可掬貍貓,別有一番韻味。

田姜恍然:”這不是我房中那幅畫麼?“

是沈二爺閑時繪的,隨便豎在畫缸內,她無意翻看時很喜歡,就懸掛在墻面上。

沈荔臉頰泛起紅暈,細聲細氣說:”給母親請安時瞟到的,巧著要翻新枕面兒,便想繡來試試。“

田姜很認真的看了會,才笑了:”你父親這幅牡丹貓眠圖,風格為沒骨法,不用筆墨,直接以彩色繪之,技法用沒骨渲染,不勾輪廓墨線,全以色彩染成,陰陽向背,曲盡其態,超乎界線,合于自然,近乎苛刻的復其原貌,美則美矣,卻最不適用來刺繡。“

沈荔怔了怔,田姜指著牡丹枝條及花瓣沿邊道:“你這枕面兒采蘇繡技藝,蘇繡主以易轉折絲理、鑲色和順的擻和針、套針表現色彩渲染,但這里水路為界內線鮮明,你用繡針勾線條,卻與這幅畫兒技法相悖,便是繡的九成九像,也不過是像罷了,展不出其精髓之處。”

“母親說的極是。”沈荔抿著嘴直點頭,卻掩不住一絲喪氣兒。

田姜略思忖道:“你父親有好幾幅水墨技法的畫兒,水墨技法用筆其次,以骨法為主,應物象形,隨類賦彩,倒適合刺繡成枕面兒,明日拿來與你挑揀...........”

她又掃了屋子一圈只覺稍顯寒磣些,招翠梅至面前叮囑:“你明兒至錦倉樓,遣仆子把那個黃花梨插肩榫翹頭案搬來,靠左墻面放,在拿一個仙人故事圖梅瓶、一架象牙柏鹿桌屏。”她稍頓道:“那個青花獅球紋九孔花插也拿來,可插些晚桂或蟹菊,待冬日還可插紅梅。”瞧著繡墩也半舊不新的,命一并換了。

沈荔覺得田姜很神奇,無所不曉,無所不能,講得這些理她都聽來很新鮮和信服。

她暗忖大夫人的話或許是錯的,這個娘親其實待她很好呢。

田姜從蕾藏院出來,走在園中,但見月影婆娑蒙霜,粉塘煙水含冷,青石板道夜生苔,路過一座太湖石疊壘的假山,她忽兒停下步履,朝采蓉道:“前路黑沉沉的,我鞋底直打滑,你去班房內取盞燈籠來照路。”

采蓉應承著去了,見她走遠,田姜看向翠梅低聲說:“我偏生此時想小解,要去假山后頭,你在此守著,若有人來,清清嗓子我就能聽到。”翠梅連忙答應下來。

田姜便撩起裙擺,下了板路,從假山右側繞后躡跡而行,突然撲簇簇一聲響,她唬得捂住嘴兒,朝桂樹下定睛望去,竄出只虎皮大貍貓,嘴里不曉得叼著甚麼,見得人來,一溜煙逃得不見蹤影。

她呼了口氣,卻聽得有人輕輕笑了聲。

猛得回首,是個穿秋香色直裰的男子,不管夜涼倚著山石而站。

田姜默了默:“你是來拜訪我夫君的那位貴客!”

方才從書房出來,與他擦肩而過時,她嗅到一股子奇香,而此時這香味,繼續繞縈在她鼻息間。

月光映照在他半邊黃金面具上,田姜語氣很肯定:“你是商客田玉。”

她的話似乎取悅了他,田玉看了她會兒,笑著頜首:“你果然說話算話,沒有忘記我。”

他從袖籠掏出個白瓷瓶遞給她:“這里是斷腸香,你曾問我討過,那時沒有,現在有了。”

田姜背著手不接,抿著唇搖頭:“此時非彼時,此人非彼人,我已嫁他人婦,豈能做出私相暗授的事來。”

她又道:”沈府暗衛重重,戒守森嚴,你還是趕緊走罷。“說著輒身離開。

忽聽田玉嗓音冷沉沉問:”你可是心甘情愿地嫁給沈閣老為妻麼?“

田姜沒有說話,腳步緩慢下來。

田玉蹙緊眉宇舒展,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他道:”我只問你一句話,如若我有法子說服沈閣老,帶你從這個鬼地方離開,你可愿意隨我走?“

.........這里不是鬼地方!田姜想辯駁他卻又覺得無甚意義。

她閉了閉眼又睜開,眺望很遠處有橙黃昏蒙閃爍,那是沈二爺書房的燈光還亮著。

她終開了口:“我不愿隨你走,但,我想從這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