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陸玖章逃生天類別:其他小說作者:頁里非刀書名:__
田姜穿廊過堂,但見雪云散盡,庭院放晴,家雀啁啾,寂無人影。
她過二門又頓住腳步,看門的彪形大漢,正同個推板車的伙計爭執。
車上載著半車水蘿卜,綠纓子沾著潮濕的泥土,鮮靈靈的。
田姜聽了幾句,輒身往回走,蹙眉過柳葉式洞門,忽然瞟見一低矮粉墻處,大剌剌靠著一架木梯。
不敢置信地揉揉雙目,光天化日之下,怎會有這樣可笑景兒,擺明是讓她逃跑嘛!
她又怔了怔,逃跑......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天道人心自然難以違拒。
再看看身上的薄棉大棗紅緊身小襖、月白緞子裙,可爬不了高。
倏得幡然醒悟那套男子衣裳的用意,咬咬牙直朝正房疾去。
待她再出現時,已是綰巾青衣、唇紅齒白一書生了。
顧不得爛泥濕濘洇透襪履,松刺沾雪刮扯團花,本就不是閨中嬌秀,更況男裝扮上數年。
她壯膽蹬的熟練,一梯一梯直上墻頭,竟是個胡同巷子,空蕩蕩的,唯有涼風打旋兒呼呼卷過。
墻頭外亦豎著一架木梯,田姜顧不得多思慮,輒身一階一階下,足踩穩青石板道,這才長舒口氣。
忽聽背后有“咯吱咯吱“嚼物聲,她瞬間臉色大變。
驀然回首,不知何時被青苔染斑駁的石墻前,閑散站著個青年,院內梅樹百枝探出垂下墻頭,米粒大的花骨朵兒綴在他身后。
他手里拿著只剩太半的水蘿卜,又咬了口,很好吃的樣子。
可他嘴里雖嚼著,卻一錯不錯緊盯著她.....虎視眈眈的感覺。
田姜咽了咽口水,佯自鎮定道:”兄臺你在看甚,沒見過旁人翻墻麼?“
那青年還是不吭聲兒,依舊嚼著水蘿卜,依舊緊盯著她。
田姜緊張的不敢動,也警惕的注視他,實不知此人是何來歷,是敵是友,若是友.......可是沈二爺遣來救她的?若是奉沈二爺之命,他怎麼不說話?
腦里胡思亂想半晌,又瞬間清明,此時不走又待何時.......才要拔腿而逃,卻見他把最后塊蘿卜丟進嘴里,搓了搓手,朝她一步步走過來。
田姜不由往后退去,直至肩背抵住木梯無路可退,只得睜大雙目瞪著他湊近俯身看她。
他問:“不記得我了?”嗓音還算溫和,神情挾帶戾氣。
“不記得。”田姜僵著脊骨,抿緊嘴唇,澀聲回話。
他微蹙眉,眸瞳一團深黑,卻清晰映亮她的容顏。
..........風都似乎靜止了!
他忽然直起身軀,語氣冷清的很:”讓開!“
田姜唬了一跳,慌忙往旁邊避去,他雙手握住木梯邊側,矮身略使力,輕松扛于肩上,遂朝胡同口方向走幾步,又頓住,回首看她傻瓜似的還站那,開口提點:“出了這撫柳胡同,沿商輔往前是十字街,朝北去一路過將軍廟、仙橋、馬行街、再走一射之地至徐令胡同,抵達梁國公府,進去等著接你的人就是。”
語畢接著前行,田姜追跟數步,大聲道:”這位兄臺請報上名來,他日以報救命之恩。“
那青年抬手隨意揮了揮,出了胡同口一拐即不見了。
田姜慢慢沿街道走著,陽光淺淡地灑在臉龐上,令人忍不住就想微笑。
兩邊都是商鋪子,她聞到昨晚飄入墻院的糟鹵鴨鵝的香氣,果然天恒字號糟鹵店里,伙計正用鐵勾掛著肥大油紅的整鵝。
有家名喚鄭遠則南錦綾絹裱老店,是個裱畫行,畫師在裝裱幅山水古圖,引得數人圍簇觀熱鬧,田姜也鉆進臺前,饒有興致地看了會,方戀戀不舍離開。
沒走兩步,又見個賣花朵頭飾的,條桌放了一排十幾鵝黃淺底盤兒,里擱各種女子插戴的結繡串花朵,有桃粉的通草花,杏紅的盤線花,菊堆黃的皮金花,玉蘭白的珠石花等,朵朵玲瓏精致,若真花般栩栩如生。
她挑了兩朵串珠通草花,買了收進袖籠里,打算回去給沈荔戴。
過將軍廟、仙橋,她腳步慢下,若朝右側沿護城河走半刻時辰,便到了王姑娘胡同,盛昌館就在那胡同中段。
記憶沒找回時,她還不能去打擾他們,但可以遠遠看一看。
王姑娘胡同口最好市段是間四層小樓,串串鮮紅的燈籠白日里也亮著,屋檐懸大匾,紅底鎏金書“憶香樓”三個大字,恰有位爺被廝仆簇擁著從里出來,著錦衣華服,外罩繡麒麟貂鼠氅衣,瞧去很是綽耀,他手里轉滾兩顆玉丸,眉間川字深刻,無端添了幾許殘暴意味。
有人唯唯諾諾喚他蕭爺,他踩著廝仆肩背踏上馬車,跟隨小童蕩下簾子,車轱轆轉著圈揚長而去。
田姜貼緊墻角,只探頭打量,暗忖這蕭荊遠日子倒愈發滋潤,轉而覷眼朝盛昌館望去,占了半街門面,樓蓋三層,食客進出不絕,看熱鬧場面倒與憶香樓平分秋色。
她心底喜悲摻雜,莫名有種記憶不在,熟悉猶存的感覺,其間滋味并不好受,正暗自平復時,忽有人自身后拍了一記,聲音陌生低道:“馮舜鈺。”
田姜背脊汗毛豎起,渾身颼颼發涼,不知來者是誰,又該以何種顏面面對。
值黃昏時,天色將黑未黑,一頂官轎搖搖晃晃抬進撫柳胡同,停在一處朱門緊闔的宅院前。
秦硯昭撩袍端帶下轎,手里拎著個酒壇子,是他頗費了番周折搞到的陳年梅花釀。
他記得舜鈺最愛吃梅花釀,但得吃兩鐘兒,不止頰腮處,連眉尖眼梢都暈染上淺淺的紅,含嗔似怨的嬌俏,委實美極。
他想博她一時的笑顏,許一生的誓言,良辰美景自今日起不再辜負。
便是想心底已波瀾起伏,侍衛叩著古綠蝴蝶獸面門鈸,看門人“噶吱”大開半扇,嘴里喚聲爺回來啦。
他面容沉穩的頜首,步履卻愈發輕快,此時的院里光陰靜謐,夕陽彩霞的余暉,斜灑在舜鈺宿房的窗戶紙上,涂染了一抹金黃的柔光。
猩猩紅氈簾紋絲不動垂蕩著,秦硯昭見廊前并無丫鬟婆子守候,雖奇怪卻并不在意。
他整衣肅冠后,這才掀起簾子進房,一面含笑道:“九兒看我給你帶甚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