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緋聞錄

第陸肆伍章 大結局

小宮女站在廊前看兩只貓兒打架,忽聽簾子簇簇響動,那兇悍的老姑姑攙扶著皇后出來,膽怯怯地上前行禮,離五六步遠兒就聽那姑姑嚴厲的嗓音:“用不得你送,候在這兒好生伺候沈夫人。”

小宮女連忙搭手應承,目送她們身影遠了,松一口氣走進房里,夫人側躺在炕上蓋褥被睡著,她喚了兩聲沒動靜,不敢再相擾,往大銅火盆里添了兩塊獸炭,躡手躡手放下簾幔,自退下往明間去做針線活計。

舜鈺抬足跨出檻外,五六御衛不若平時肅然,只管交頭接耳說話,那姑姑不慌著走,反從袖籠里掏出一串錢遞上,笑道:“勞你們冷天兒站雪地里辛苦,皇后娘娘賞的!”

御衛們連忙接了錢,俯首作揖謝過,任隨她們離開。

她二人出了坤寧宮至御花園,瞧見湖心有個四面圍窗門的亭子,疾步走進亭間也不多言,舜鈺自脫解衣裳換上太監服,褪去頭上珠翠,從袖中取出自己的簪子重新綰發、再將紗帽戴周整,這才輒身,瞧那姑姑坐于欄板望向滿湖冬水出神,遂催促說:“此地不宜久待,姑姑快隨吾走罷。”

那姑姑并未答,只道:“你不能朝東走,那邊沿堆秀山過去至承乾宮,一路御衛密麻;也不能往南走,坤寧門有東西值房,那里太監眼兒毒的很;西面有四神祠,宮人來往最多,難保見你眼生要盤問;你只有朝北走,過天一門和順貞門,便是神武門,通外集市。”

她頓了頓,從袖里拿塊腰牌遞給舜鈺:“有時皇后遣太監出宮辦事,就用這塊腰牌,那里守門護軍認得自會放行。”

舜鈺遲疑地接過,咽了咽口水問:“姑姑不同吾一道走麼?”

那姑姑淡淡笑了笑:“你自去罷,我是走不動了........這御花園往昔陪娘娘常來,總是小心伺候顧不得旁的,今兒就想好好的瞧上一回......”話未完,唇邊溢出一縷黑血來,她用帕子擦拭:“你還不快走!”

舜鈺想說甚麼卻發不出聲音來。

用袖子抹抹眼睛,輒身頭也不回地出了亭子,沿著石子甬道朝北方向跑去。

才近順貞門即望見遠遠迎面過來五六人,她四顧巡掃側邊有座太湖石疊堆的假山,連忙躲在后面。

看官道來者何人,為首的正是魏公公。

原來舜鈺扮做皇后模樣與老姑姑混出半刻后,來押解的御衛進房提人,才發現是皇后死在炕上,舜鈺已不知所蹤,這幾人一商量,萬一皇帝發難可是要掉腦袋的,還是趁亂逃命要緊,遂將小宮女用軟墊捂死,收拾了房中值錢易藏之物,同門前守衛含混尋個理由道會再來,奔出宮門各自逃生去矣。

待得魏公公氣洶洶來訓責,門前守衛才覺蹊蹺,沖進房里察看方曉出大禍,只道沈夫人逃了,分頭四散去尋。

魏公公則帶人從摛藻堂往御花園這邊來,他又矮又胖愛來事兒,被人暗地里取綽號兒“魏冬瓜”,此時走得氣喘吁吁,饒是冬日寒冷,卻覆了滿額汗水。

見到那處假山便想小解,又恐被誰瞧去自個姿勢,揮手攆喊滾遠點,那些御衛走進金香亭里等候,他這才撩袍邊松脫褲子邊繞過假山,哪想面前人影一晃,才看清是個小太監,就覺脖頸疼痛難忍,想喊卻如被掐緊了喉嚨,眼白一翻重重跌在雪地里無了意識。

舜鈺將簪子拔出,在他衣上劃了劃,這是數日前赴筵,沈二爺給她防身用的,簪尖有迷藥,那時未曾用上。

綰好發不再多留,貼宮墻沿兒拐過秋葉式洞門,回首眺亭里御衛毫無察覺,松口氣大步走至順貞門側門,拿出腰牌遞給守門護軍,那護軍打量她一眼,還了腰牌放行。

舜鈺道過謝,急匆匆跑向神武門,才掏出腰牌,這護軍連看都懶得看一眼,揮手讓她走了。

出了宮門,才發現往昔熱鬧的集市冷清蕭條,商鋪及住宅皆是門窗緊閉,雞犬不聞。

入目能見的只有跑馬的將軍、手拿盾矛急走的士兵,從這條街出,又朝那條道往,在舜鈺身邊來來去去,沒人在意個小太監,特別是此時戰事欲燃之際。

舜鈺走不過十數步,忽而頓住,前面一輛馬車攔阻去路,一個穿緋紅朝服的官爺背手站立,看到她的身影,嘴角噙起一抹笑意,不是旁人,竟是秦硯昭。

舜鈺下意識地想往旁邊巷道逃跑,余光卻見四圍有兵吏圍攏過來,心知自己是在劫難逃了,閉閉眼睛再睜開,慢慢走近秦硯昭,仰起臉看他,語氣很平靜:“你是來捉我去城樓的嗎?”

秦硯昭默了默:“吾也不想的.......”

舜鈺只是點點頭:“走罷!”與他擦肩而過,徑自抬足坐進車輿里。

馬車嘎吱嘎吱地搖晃,前面有兵吏開道,走得還算順暢。

路過大相國寺,雖百姓寥寥,但和尚們依舊按往年慣例,在寺門前做浴佛會,搭起的棚下,大鍋內正熬燉七寶五味粥,一縷縷白煙雜著甜香四散開來。

舜鈺才恍然記起今兒是臘月初八........又是一年了。

“我想吃碗甜粥。”她道,目光依舊盯著那騰騰冒熱氣的鍋子。

秦硯昭猶豫了會兒,終是搖頭道:“下次罷!今兒實在太晚。”

舜鈺便沒再吭聲,風吹動窗簾子,掀起蕩下,她的面龐也隨著忽明忽暗。

秦硯昭能感覺到她的冷漠,一如兩個初相逢的陌生人相見,彼此沒有好感,只充斥著尷尬及疏離。

她似乎連對他的恨意都一并沒了。

秦硯昭心頭泛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忽然憶起曾經的舜鈺,與他同乘一頂軟轎,有自尊心的女孩兒,主動伸出手圈圍上他的頸,垂首埋進他的懷里,她說:“你現就帶我走,走得遠遠的,不再回來!”

他沒有答應,若是時光倒流重來一次,他是否會做出不一樣的抉擇?

“馮舜鈺!”秦硯昭聽見自己終是開了口:“馮舜鈺,吾若現在帶你遠走高飛,你可還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