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第四八二章我的故事
程紫玉一句話都沒接,她心里堵得慌。
為李純,也為李母。
她突然明白,李純前世今生看她都那么透徹的原因了。她與李母有一點是相像的,就是背負了家族愛恨情仇的大包袱。
李母的所有痛,她都能感同身受。無能為力的痛,被背叛的痛,希望破碎的痛,然而李母比自己還難,連死都得帶著大大的算計……
“那人忘不了我娘,再多女人也沒能彌補他心頭的傷。我對他始終沒法交心,這是他的遺憾,也是我的自保方式。這就是為何我讓他付出越多,他反而越高興的緣故。這就是為何我越是小心翼翼提防他,他便越是難受的緣故。
他一直都想要彌補他的遺憾。不僅僅是對我娘,也是對我。畢竟,他沒法給我該有的身份地位頭銜,也沒法成為一個父親照顧我……
我的名字,是我娘取的。就是讓他一直記得,他們曾有的純真,她曾純粹信任他,純粹地交托他。而什么都沒有的我,更顯了一個純字,時時提醒了他。而在皇室里,純,恰恰就是最難得,最稀罕的。我娘摸準了他們這些人的心理。讓我一開始便有了高起點。
我娘告訴我,宮里很危險,他若將來要帶我入宮,我一定要拒絕。但我若想要活下去,卻只能跟著他求他庇佑。但要真正讓他永遠忘不了我,便只有緊跟他的步伐,成為一個有用的人,為他做事,讓他離不開我。
我娘很聰明,的確,我活得很好。他也對我很好,基本上,只要我想要的,我只要有暗示,他就一定會滿足我。
還有太后,當年那點事,她是清楚的。皇權爭斗里,哪有什么絕對的對錯。什么是謀反,說到底,也是老朱家的內斗,斗來斗去,那個位置還是老朱家的。所謂謀反,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位置更合理,讓皇權更穩固罷了。
太后與我外祖母有交情,李家事對她打擊也挺大。奪嫡之中的殘酷惡果,卻牽連了多少無辜人。當年我第一次被帶入宮中,太后就哭了。她抱著我哭了好久,為了不能認的孫兒,也為了李家的禍,皇權的狠。
當時太后已經信佛,她看重因果,她告訴皇帝,我這一脈,哪怕是為了李家,也要保住了。我姓李也好,算是對李家的補償。也是正因如此,太后一直希望我這一脈可以子嗣昌盛。
所以,我爹就是那個大周最尊貴之人。因為我身上流著他的血,因為他心里愧疚,因為他發了誓,因為我得用,所以他才對我那么好。因為他和太后是我唯一的至親,所以他認定了我依賴他,一定會效忠于他。又因為我沒有資格覬覦皇權,所以他才給我那般獨一無二的信任。
正是基于這些原因,才導致我與他是那般古怪的關系。我效忠于他,可卻沒法完全原諒他。再如何,他對我也有恩,給我性命,照顧我長大,所以我都在竭力為他做事,只要不觸及底線,我都能幫他。”
程紫玉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握了握李純的手。
“為了讓我好好地活著,他也算花了不少心思。第一次把我送走時,他就給了我十個高手做侍衛。而我被交托的,都是德高望重,他在外戎邊的親信。
有他的關照,都以為我是某位故人遺孤,所以那些師父教我尤其盡心。我至少學會了吃苦,學了點本事。他為了培養我,也是每隔兩年就會給我換個地方歷練。
軍里有武藝高強的將軍,也有滿腹墨水的軍師,拜他所賜,我不但能力見長,見識也長了不少。看過了各種各樣的人,也有過了各種交鋒。跟的人厲害,立功的機會也不少。
我一開始是蹭軍功。但漸漸我也能獨當一面,他便開始刻意給我些機會往上走。殺人打仗我無后顧之憂,所以從來都不遺余力。如此,我很快便嶄露頭角并在軍中有了一定聲望。
六年前他把我扔去了他的親衛軍。那里比軍里更嚴酷嚴苛。那里培養的是他的爪牙,身手敏捷的做刺探,反應過人的做暗棋,身手出色的做殺手,剩下的人大多都是暗衛和護衛。
層層考驗下,我都過了。軍衛長主動把副衛給了我,并帶著我做任務。在那些暗處,才是真正學東西之地。人撕開偽裝,才知其中是否禽獸敗類。我漲了大見識,看到了人性最丑陋的那一面。
那段時間下來,人的心性都大長進了。真正合格的影衛,不能有漏洞。聲色犬馬,都不能沉淪。我這么個無牽無掛無后顧之憂的,自然事事完成起來都不難。
很快,那軍衛長告訴他,再沒東西可教我了。那之后,他又把我扔回了軍里。在西南,我立了一個軍功回來。隨后,他給了我個將軍頭銜,光明正大把我調去了京城。他把我安在了他的身邊,給了我行走宮中的權利。
我橫空出世,自然有人不服不爽。但我用拳頭告訴他們,我有資格。很多人被我打服了,而他也每每都堂而皇之護著我。在我又成功執行了幾次任務后,終于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就連內閣那幾個老狐貍找皇帝開會時,都默認和習慣了我旁聽。
再之后,我就接管了他的親兵。他不顧忌任何流言,他做的姿態就是要捧我做他的寵臣。我也沒讓他失望,只要是他吩咐的事都盡最大力量去完成。他用我順心又放心,也漸漸信任上了我。
最近幾年,我出征少了,大多數時候都陪在他身邊。陪伴時間長了,他大概對我也有些感情的吧。總之,每回他都愿意被我算計,不管他洞沒洞察……”
程紫玉輕輕一嘆,相見不相認,皇帝或許也難受吧?但吃苦的是李純,她聽來就覺心疼。
李純揚眉笑了笑。
“我無礙的。那么多年早就習慣了。以上,就是我答應要告訴你的故事。我就是這么個來歷,身份,經歷。你如果現在反悔……”
不等程紫玉有反應,他便湊了上來:
“也來不及了。”
李純靠在她肩上,一臉滿足:“前世來世我不管,反正今生你是跑不出我手掌心了。”
程紫玉笑摟他回應:“誰說我要跑了,你這么個金龜婿,我必須咬死了,讓你甩都甩不掉。”
他一臉受用地哼哼了幾聲。
“怕被人發現,所以這里我來這里次數不多。這次,主要就是帶你給我娘看一眼。我娘若在,一定會喜歡你。”
“為何?”程紫玉不那么覺得。他是龍子,她是商女,就如皇后昭妃麗妃眼里,她就是個做妾的命。
“因為我喜歡你。只要我喜歡,她就會高興。”
程紫玉低低笑。
被他一鬧,剛剛的沉悶壓抑也散去了不少,尤其是莊上婦人端來了紅棗雞子甜湯,花生桂圓等干果時,程紫玉也跟著高興了起來……
有種被男方家里承認,得到祝福的感覺。
李純手握那枚玉,再次塞回了程紫玉手中。
“這枚玉是我娘留給我保平安的。當日那人救不了李家而退回玉時,便鄭重保證,下次,不管什么事,只要拿玉求他,他一定會答應。所以這玉不僅僅是信物,還是個保護,加上那份得不到的情,這玉在他那里的份量不輕。我娘死后,他也沒收回這玉,而是留給了我。算是送了我一個承諾。我沒用過。現在,我把它留給你。”
程紫玉自然是拒絕。
這是李母給他掙來的,她有什么資格拿。而且,這玉留在李純那兒才能發揮更大用處吧?……
兩人坐了一會兒,又去磕了頭便下山了。
一出山莊,李純便放松了許多,又要來背程紫玉。
他既愿意寵著自己,程紫玉也就由著他了。
“現在,知道我為何可以毫無顧忌就答應入贅了吧?因為我是真的沒有顧忌。李家的族譜里不會有我,朱家也不會有我。我的身份本就是假的,空的。我娘想了那么多,可她走之前,對我囑咐的只有一條,就是要我自在高興。什么血脈,傳承,她都沒提……”
“我們的第一個男孩,讓他姓李吧。”程紫玉抱緊了他。
“李家都沒了,姓不姓李,沒那么重要。”李純笑了笑,“謝謝你。”
“皇上后來有來過嗎?”
“來過。每年都會來。沒想到他還是個長情的吧?”
“嗯。”真沒想到。
“他是真喜歡我娘。我娘死后,他有段時日過的很不好。知道嗎?昭妃,皇上嫌惡她至此,可她還能一步步高升,正是由于她的外貌與我娘有些許相似。否則,當日只是個奴婢的她,哪有機會近身伺候皇上,哪有機會去算計皇上,皇上又怎會那么不小心忘記賜藥?都是醉酒情動想起了故人罷了。”
“真的?”
“嗯,你忘了我有個交情不錯的老朋友。”
“于公公告訴你的?”
“嗯。”
這事程紫玉壓根不知。難怪了,就昭妃那水準,竟然能平步青云到妃位,皇上從來不給她面子,可還是給了她機會,原來,她只是別人的影子……
“其實朱常安的運氣真的很好。那個時候,皇后和貴妃家族各自都有從龍之功,誰也不服氣誰,大皇子和二皇子也慢慢長大,兩撥人更是弄得后宮烏煙瘴氣。
我娘那時沒了,皇上本就心情不好,一生氣,就故意抬舉了昭妃,并幫著她保下了孩兒。這才有了朱常安。他若不是來得巧,得了皇上的保護,絕對活不到生產。”
“昭妃……真有那么像?”那畫中女子似仙子般美好,程紫玉實在看不出,昭妃何處能與之搭上邊。
“只是笑起來有點那意味,眉眼不像,神韻就更不像了。要說像,倒是有一位。朱常哲的生母,與我娘真的像,容貌三成,氣韻更有五六成相像。我第一眼看見她時,也是嚇了一跳。”
“難怪我經常覺得你與朱常哲有幾分神似。”原來不但是同父異母,連母的容貌也相似。
“所以這點看,那人的確長情。據說,他第一次瞧見康安伯家這位小姐就動心了。大概是為了變相的補償吧,他當年極寵朱常哲的生母。
收入宮中不到三個月,那一位便有了身孕。昭妃因為身份卑賤還能逃過一劫,但這位,有家世有圣寵,當時皇后貴妃一下就警惕了。尤其聽說那位還像極了皇上隕落的心上人,她們更是齊刷刷調轉了槍頭沖向了那位。
皇上護住了朱常哲,卻終究沒能護住他的生母。這也成了皇上心頭一個遺憾。從那之后,后宮里再沒有與我娘相像的女子出現。皇后不允許,皇上更不允許……”
程紫玉深抽一口氣。這事,她還真就不知。
在她印象里,皇帝就是個冷酷殘暴的疑心病人。她對皇帝沒好感,甚至有恨。她從沒想過這樣的人也曾動過真情……
而最讓程紫玉難過的還是李純。
他無親無故,跟在皇帝身邊,注定不可能與其他人交心,就連朋友都不能交,這樣的他,該是何等的寂寞。宮里空蕩蕩,家里空蕩蕩,沒人能說話,難怪他也愿意待在軍里……
她忍不住緊緊摟著他。
“笨蛋,我要喘不過氣了。”
他垂首啄了啄她的手背。
“心疼我了?是啊,我過的太冷清,所以我才喜歡熱鬧。所以我才想要入贅。所以我才說了要生十個八個的話。我想和你在程家終老。那里人多,我喜歡那煙火氣,市井氣。那些貴族厭惡的世俗氣,恰恰就是我想要的。”
“嗯,我們以后守在程家,生許多孩子。我們與大哥二哥三叔他們不分家,全都住在一起,讓孩子們滿地跑。你有空就統帥了你的小弟們,帶著孩子們一起玩。孩子們大一點,你可以教他們武藝強身健體。也可以帶他們上山挖筍找板栗,下河里摸魚蝦……夠不夠生活氣了?如果不夠,你還可以學一門廚藝,專給我們做好吃的,那樣你身上要多少煙火氣都有……”
李純聽著哈哈樂。
“那好,一言為定。只要能相婦教子,軟飯我也吃!”
兩人樂著,多少路也就是一小會兒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