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亮在外書房里安排后事時,邢霜這邊卻沒有急著交代財產,況且要交代也是跟兩個兒媳婦交代,至于女兒和侄女,那要交代的,就是另外的話了。
黛玉這邊因體弱些,邢霜便先對她道:“你母親體弱,生你時便如此,你這弱癥自幼就有,雖調養的差不多了,可要好生注意。日后但凡有了咳嗽,都不可大意,皆要請大夫來仔細瞧瞧。”
黛玉含淚點頭,又道:“往日母親不聽舅媽勸說,才有那樣的結果,我自不會重蹈覆轍,還請舅媽放心。”
邢霜嘆道:“你這性子也是,雖你如今開朗沉穩了,可依舊心思敏感,思慮太重。偏你又不是什么都愛說的性子,往往有事就憋在心里頭,容易憋出病來。
“日后但凡有事,千萬別藏著掖著,與姑爺有了矛盾,也當日就解決了,切勿過夜。”
黛玉皆一一點頭應了,心中又道果然舅媽最是懂她。這些年來,自個雖然開朗不少,可依舊心中藏著許多事情。
像那些離愁哀傷的,她從不找人主動述說。雖每每丈夫都能察覺,可她就是不肯打開心扉,向他傾述。
她也知道這樣不好,但就是不好意思開口,總覺得說了便是矯情。
探春聽了母親的話,也對黛玉道:“你若有什么不好同姐夫說的,只管寫信來同我說。你我姊妹之間,何需在意這些。”
黛玉微笑起來,對探春道:“你每日繁忙,若我真的寫信來了,不回只字片語的,我等得豈不心焦。”
探春急了,舉起手指來發誓:“我若日后不給你回信,或是隨便寫些什么糊弄你,便叫我頭頂長瘡腳底流膿。”
黛玉趕忙拉下她的手,噗呲樂道:“這愛發誓的毛病依舊沒改,還當自個才四五歲不成?”
探春訕笑了一下,要說這發誓的毛病,她還是個寶玉學的呢。沒想到這一世,她依舊沒改了這毛病,甚至比以前的寶玉還動不動就把誓言掛在嘴邊了。
不過她的誓言倒是都實現了,也從未違心過。她所言句句屬實,這一世自了解了林姐姐后,她便是真心待她,從不虛假。
“我不是四五歲,你也不是了。”探春正色道:“母親讓我們相親相愛,也不是說著玩的。你雖不是我同胞姊妹,我倆卻比旁人都親。若是因成了親便離心了,那才是最最悲傷不過的事了。”
黛玉點頭道:“你說的是,日后咱們還和以前一樣就是,我有了心思便同你說,你也一樣。”
邢霜見著兩人約定好了,淡淡一笑對黛玉道:“你也出來有些時候了,先回去歇著吧。”
黛玉知道這是舅媽有話要同探春單獨講,便趕緊起身退了出去。
邢霜看向女兒,心里有些欣慰又有些難過的對她道:“你真真是大了,懂事了,我就放心了。”
探春鼻子一酸,握住母親的手,低頭沒有言語。
“我以前看著你時,就在想。你這樣一個重活一回的人,怎么就跟個小丫頭似的,還不開竅。
“可后頭我明白了,你不是不開竅,而是不想開竅。你原就沒得過什么父愛母愛,你父親眼中只有你大哥哥,你母親眼中只有你二哥哥,而你……
“如今你有了我們,你便有了依賴,又知道我也是重來一次,便想著有了靠山,可以松一口氣了。是不是?”
探春依舊低著頭,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邢霜看著她,輕輕笑了起來:“傻丫頭,我能替你扛一時,卻不能替你扛一世。你原是王妃,見識過的勾心斗角,自然比我多得多。論心機論沉穩,你定不比我差。
“如今我若是走了,家中的嫂子和你幾個姊妹,就真真沒人替她們想著了。你若再不振作,如何保證你們這一世平安無憂?”
探春終于抬頭起來,帶著鼻音道:“您真的……一點都不留念了?”
邢霜嘆了口氣,看著女兒,滿臉的不舍:“怎么會不留念,我前世沒有一個孩子,今生卻有了你和瑨兒。無論是哪一個,都叫我記掛,你這個傻孩子。”
探春撲在母親的腿上,眼眶又濕了。
“您會想我的,是嗎?”
邢霜點頭,摸了摸女兒的頭發:“你會堅強的,是嗎?”
探春哽咽了,一邊哭一邊點頭。
“我會的,以前我就天不怕地不怕,如今我也不會膽怯。您若不在,姊妹們我會好好守著護著,您好容易打下的天地,您好容易護下的人,我一個都不會讓她們有事。”
邢霜欣慰的又摸了摸女兒的頭發,輕聲道:“最要緊,是護著你自己。”
探春怔了一下,將頭埋進了母親的腿上,半晌才悶悶的道:“定不叫您擔心。”
母女倆又待了一會兒,探春才從里頭出來,對著兩個嫂子道:“嫂子們進去吧,母親有話要說。”
王熙鳳和甄英蓮心頭猛地一跳,面有不舍的走了進去。
探春出來后就開始抹淚大哭,卻沒有哭出一點聲音來。
寶釵惜春迎春黛玉都圍了過來,幾人緊緊抱作一團,如同她們幼時一樣。
王熙鳳和甄英蓮進了屋,鳳姐兒順手端了個八仙凳,放在了床頭,甄英蓮一看,也不矯情,便直接在太太身邊坐下了。
邢霜看著兩個兒媳婦,心里說不出的驕傲。這兩個,都是前世走錯了路,一個誤入歧途,一個身世慘淡。
這一世,她倆能完全改變命運,除了自己的干涉,也有她倆自己的努力。
“叫你倆來,應該知道我要說什么了吧?”
邢霜一開口,倆兒媳都忍不住落淚了。
王熙鳳抹著淚道:“媳婦愚笨,不知道太太說什么。太太也別說什么,反正今兒不是說事兒的時候。”
邢霜嘆了口氣,輕輕拍了她一下。
“又跟我裝糊涂呢?家里的產業,也叫你打理了許久了,如今可有頭緒了?”
王熙鳳哽咽著點頭,又道:“太太也不必細分了,我這里早就分過一回家了,家里的東西都是二弟三弟的,與我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