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盤算了一兩天,晚上吃了飯,擠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間,烤著火,說起了鄭城前知州錢文宣,也就是那個錢摟子撤差的事。
“小幺又想干什么?”魏水生轉頭看著李小幺問道。
李小幺沒答他的話,掰著手指算起了帳,“大哥,咱們那匹大青走騾,加上那輛車,一共賣了八十三兩銀子,那天給石坎接腿買藥、買糧食,買油鹽,又買了三輛車,那一天,就去了十五六兩銀子,二槐哥又買了那些鋸子啊什么的,又去了二兩多銀子,現在咱們統共只余了六十多兩銀子,上回買的糧食,吃到今天,也沒多點了,最多后天,又得進城去買糧食,咱們這二十個人,我算過了,一天光吃,最少也得四百個大錢,兩天就是一兩銀子。”
李宗梁笑著正要說話,李小幺拍著他的胳膊,“你先聽我說完。
照理說,這六十兩銀子,光吃糧食,也夠吃三四個月的,可大哥看看,那幫子窮山匪,沒衣服沒鞋的,鞋子就算了,穿草鞋吧,可衣服呢?這已經是臘月了,再不添衣服,離開火堆就撐不住了,還有被褥,也得添些吧,總不能一直這么靠人擠人取暖吧?我算著,就照一人一套棉褲棉襖,不多說,三斤棉花算吧,光棉花,一個人就得兩百多個大錢,兩人一套被褥,再便宜,光棉花這一項,就得十四五兩銀子吧。”
“一人三斤棉花不夠!都是大男人,三斤棉花也就一件薄棉襖,這哪夠一身棉衣服?不夠!”李二槐打斷李小幺的話糾正道,李小幺嘆了口氣,攤著手說道:“二槐哥別那么講究了,先湊和著吧,就這樣,再加上布,這一項,就得去掉將近三十兩銀子,這事,還耽誤不得,得趕緊去鄭城買回來,就只剩三十兩銀子了,滿打滿算吧,也就是吃上兩個月,連冬天都過不去,還得不能出事,要是有點什么事,這銀子眨眼就沒了。”
李宗梁眉頭緊皺起來,看著李小幺沒有說話,魏水生看著李小幺,笑著說道:“小幺有什么打算就直說吧,我和大哥聽著呢。”
李小幺看看魏水生,又看看李宗梁,低低的嘀咕道:“我不過算算帳,又沒想什么,真是的,好吧,是水生哥讓我說的,大哥可別怪我!”
“你說吧。”李宗梁有些無奈的說道。
李小幺轉身從床上摸過那卷邸抄,翻了翻,找到那張寫著錢文宣撤差的邸抄,遞給李宗梁,點著錢文宣的名字說道:“這個人,那天我和貴子哥打聽過了,外號錢摟子,在鄭城這幾年,好事一點沒干,凈摟錢了,鄭城地皮都被他刮薄了三尺。
這回因為清野不利,被撤了差,新任知州再過半個月就到了,新知州一來,他就得離開這鄭城,要么回去老家,要么就是去太平府再尋門路求復出,我和貴子哥打聽了,他老家是信陽那邊的。”
“小幺想打他的主意?”魏水生眉頭擰到了一處。
李小幺點了點頭:“就他最合適,他那么能摟,有銀子是不用說的了,這銀子還是不義之財,取不傷廉,咱們這可是劫貪濟貧,拿得理直氣壯。
這是一,二來,他這銀子是貪來的,這趟又是撤了差使走的,就是被劫了,必定不敢聲張,就是聲張,他一個撤職的貪官,也張羅不出大事來,咱們也不多劫,拿一點就行,不讓他太心疼,這樣,后頭就不會有什么太大的麻煩。”
“小幺這話說的是不錯,可這銀子,咱們哪能劫到手?人家可是深宅大院里的官家!”李二槐瞥了眼李小幺。
李小幺沒理他,只看著魏水生,魏水生皺著眉頭,手里的棍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火,沉默了一會兒,才看著李小幺道:“往太平府和信陽去的路,是都得經過這筆架山。可咱們這西山腳下是條小路,又偏僻又不好走,這錢摟子要走,必定要走東山腳下那條官道,東山是人家黑虎寨的地盤,咱們可惹不起。”
“這你放心,我有法子!肯定能成!”李小幺聽了魏水生的話,立刻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轉頭看向李宗梁,期待的問道:“大哥的意思呢?”
李宗梁看著旺旺的火堆,沉默了好半晌,才轉頭看著李小幺,點了點頭。
李小幺興奮的一只手挽了李宗梁,一只手挽了魏水生,咯咯的笑,“咱們既然落了草,總得有點落草的樣子,得發個利事才象樣子么!這事吧,我是這么想的······”
第二天一早,李小幺難得的天沒亮就爬了起來,魏水生用獨輪車推著李小幺,李宗貴帶著張狗子和姜順才跟在后頭,一行人往鄭城趕去。
張狗子和姜順才是李小幺冷眼瞄了這些天才挑出來的。
張狗子今年只有十六歲,是那群山匪里年紀最小的一個,人還沒長開,極瘦小,看著仿佛只有十三四歲,眼神靈動,伶俐討喜,手腳極麻利,爬樹爬得飛快,最大的長處就是學話,學李二槐他們說池州官話,學的仿佛就是土生土長的池州人,李小幺非常欣賞他這個長處。
姜順才今年十七歲,和張狗子相反,長相倒和李二槐有些象,墩墩實實的,濃眉小眼,厚嘴唇,看著一臉憨厚,可心里頭,一肚皮鬼主意,聽人說話,三分話能聽出七分音來,這十五個人里頭,就數他心眼最多。
下了山,上了官路,太陽暖洋洋的照著趕路的行人,李小幺坐在車上,笑容明朗,和氣無比的和張狗子和姜順才說閑話:“聽說咱們現在住的地方,原來是黑虎寨的地盤?”
“嗯。”姜順才看了張狗子一眼,答的十分謹慎。
李小幺瞇眼看著他笑,接著問道:“我想聽聽這黑虎寨的事兒,聽說這黑虎寨的大頭領,是個大俠,專門劫富濟貧?”
張狗子和姜順才都笑起來,姜順才看著張狗子,等他先說話。
張狗子咧嘴笑,“沒聽說他濟過誰,黑虎寨的孫大頭領只做大生意,窮人哪有錢讓他劫?要做大生意,當然只能專門劫富!”
“我還聽說這個孫大頭領,最恨貪官了,只要有貪官從他山下過,他必定不放過,也是真的?”李小幺瞇瞇笑著接著好奇。
姜順才眨巴著眼,看著李小幺笑,就是不說話。
張狗子嘴咧的更大了,“五爺這是聽誰說的?瞎掰!俺長這么大,從來沒聽說過哪路山匪敢跟官家作對,那孫大頭領再厲害,他也不敢對上官家。”
“我真聽人說過。你聽說過沒有?”李小幺極認真的肯定了一句,轉頭看著姜順才問他。
姜順才一邊憨笑一邊搖頭:“五爺聽誰說的?孫大頭領要真敢劫官,還能好好兒的在筆架東山呆著?老早被抄了老窩了,這鄭城這么多的兵!”
李宗貴換下魏水生推著車子,魏水生轉過頭,遠遠看著筆架東山,這事一定要謹慎再謹慎,可不能得罪了筆架東山,孫大頭領不敢得罪官家,可欺負他們這幫新手,必定不會心軟手軟。
幾個人進了城,在離城門最近的大車店歇下腳。
李小幺叫過張狗子和姜順才,一人遞了二十個大錢,吩咐道:“你們兩個分頭去打聽,三件事,一,這鄭城一共有幾家鏢行,什么字號,總號在哪里?當家的什么來頭;二,這鄭城有幾行、幾團、幾作,頭家是誰,有沒有市頭,市頭在哪里。”
“五爺,啥叫市頭?”張狗子和姜順才眨著眼睛問道。
李小幺一時氣怔,她這個正宗天外來者都知道的東西,這兩個本地土貨倒不知道了。
李宗貴笑著替兩人解釋:“他們都是鄉下人,哪知道這城里的規矩,咱們原來在······不就常看到那些鄉下來的,見看菜上來就動筷的?你就耐著性子教一教,說清楚了他們才好辦事。”
李小幺無奈的嘆了口氣,看著兩人問道:“什么是行,知道不?”
“知道!聽我爹說過,酒有酒行,炭有炭行,這酒坊、炭窯進城賣酒賣炭,得先到行里報一聲,交了會錢才好出去賣,官府有什么事,都有行里應著。”姜順才這回搶著說話了。
張狗子跟點頭蟲一樣,聽姜順才說一句就點一下頭。
李小幺伸手指抵住張狗子的額頭,“點一下就夠了,你這頭不暈我看著暈頭!那團、作呢?”
“就是行!酒叫酒行,那賣花兒的就叫花團,賣魚的叫魚團。前年我哥娶嫂子,我跟我爹進城買過一回魚,就在魚市里,買了魚,要到團里稱份量,我有個遠房的表舅,跟人學徒,當了金銀匠,他們也有行會,叫作,金銀鍍作,我小時候聽他說過一回!”姜順才一口氣說得極其順溜。
李小幺滿意的點了點頭,仔細解釋道:“你倆,給五爺我聽好了。那叫行的,都是過了官路的,那行頭,都是官府里備過名字的,勉強算是沾了點官身!這一樣好打聽,肯定是眾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