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四章救之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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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桐寂靜的笑著:“五爺于我是大恩。”
聲音平緩而蒼老,李小幺聽得心酸無比。
水蓮仿佛沒聽到水桐的話,熱情的介紹上了孫大娘子。
孫大娘子掩不住同情的看著水桐,拘謹而恭敬的見了禮,幾個人你讓我我讓你,一起進了花廳。
花廳四面開窗,兩面對著別院內,另兩面正中兩扇窗戶用通透的水晶琉璃鑲嵌,正對著外面的山崖峭壁,看來是賞景之所.
這會兒水晶琉璃旁的窗戶大開著,屋里卻溫暖異常.
淡月和海棠侍候著李小幺和孫大娘子去了斗篷,水蓮笑道:“這里看山景最好,先祖父冬天最愛這一處,他是老寒腿,就把這花廳連底下也挖空通了火道,這會兒不大冷,我就讓人把地火龍燒上,火墻和火炕都沒燒,不然就太熱了。”
李小幺走到琉璃窗旁,探頭往外看。
離這花廳一丈多遠,就是山崖盡頭了,邊上修著半人高的石欄,石欄內擺放著各色晚開的菊花。
李小幺看了一會兒,退回來坐到炕上,接過杯子喝了口茶。
范大娘子正和水桐說著話,水蓮和孫大娘子不知道聊的什么,月亭端坐在范大娘子身邊,仔細打量著花廳里的陳設。
李小幺正要再轉回頭欣賞她的風景,門口小丫頭稟報:“大奶奶、七姑娘,明少爺來了。”
水桐一下子直起身子,水蓮輕快的跳下炕,門簾掀起,一個三十多歲,干凈利落的媳婦抱著位三四歲的小男孩進來。
小男孩身形瘦弱,臉色卻還好,團在奶娘懷里,膽怯的看著屋里的陌生人,這就是水桐的兒子,也是陳忠良的嫡子陳明深了。
“阿明,來,七姨抱。”水蓮迎過去,舉手過去,阿明臉上綻放出羞澀的笑容,轉身撲往水蓮,又從水蓮懷里轉頭看向母親水桐,沖著水桐伸出手。
水蓮抓回他的手,抱著他先走到李小幺身邊,指著李小幺笑道:“這位李家五姨最疼我們阿明了,阿明給五姨磕個頭好不好?”
不等水蓮放下阿明,李小幺已經跳起來,利落的拉住了水蓮和阿明,也不伸手抱他,只拉著阿明的手,笑著夸獎道:“阿明好可愛!你幾歲了?”
“四歲。”阿明的手被李小幺握在手里,兩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撲閃著看著李小幺,停了片刻,才聲音細細的答道。
李小幺從海棠手里接過只做工精致、用兩塊墨玉嵌做眼睛的布牛,舉到阿明面前笑著問道:“那誰屬牛啊?”
“我!”阿明伸手抓過笑瞇瞇的布牛,翻來翻去看個不停。
水桐已經站到水蓮和阿明身后,曲膝致謝:“五爺費心了。”
水蓮抱著阿明轉到孫大娘子面前,孫大娘子笑著取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只小巧的赤金長命鎖片,奶娘忙上前接過。
范大娘子也給了見面禮,月亭袖出只嶄新的荷包,拉開取出只明晃晃的赤金手環,扭開結扣,笑盈盈的給阿明戴在了手上。
李小幺喝著茶,瞄著月亭給阿明戴上金手壞,轉頭掃了眼范大娘子,暗暗嘆了口氣,這見面禮都準備的妥妥當當,看來不是臨時起意,是怕她不肯讓月亭跟過來,才這樣先做再說?還是……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自己凡事想得太多,回去找個機會,好好和她聊一聊吧。
有了孩子,花廳里熱鬧起來,月亭耐心和阿明拍著巴掌玩、取了繩子玩交繩。
水桐目光溫和的看著阿明,臉上總算有了點兒表情,范大娘子和孫大娘子圍在旁邊,說笑著看著月亭和阿明玩。
水蓮陪著玩了一會兒,悄悄退到李小幺身邊,輕輕拉了拉她。
兩人出了花廳,沿著游廊進了旁邊一處極小的茶室,在榻上坐了,水蓮嘆了口氣,“五爺別怪我,請你到這別院來,也是存著想讓你看看桐姐這個樣子的念頭,你看看,這事都過去了,你看看她這樣子,我好話歹話說盡,要不是有阿明,她!”水蓮又是生氣又是焦慮,一個’她’字堵在喉嚨口,說不下去了。
李小幺抿著茶,沉默著沒有接話。
水桐這是哀莫大于心死,這樣的哀法,她愛著陳忠良么?這沒什么好懷疑的,這個世間,不管什么樣的世間,有人,有男女,就有愛。
自己救了她,也殺了她,蘇萬方的那些話,**裸的撕裂了水桐心底那層自欺欺人的掩面紗,也斬斷了她和陳忠良最后一絲聯接――那名義上的夫與妻。
李小幺輕輕打了個寒噤,這就是要付出的代價,自己就曾經為付出而付出了生命。
李小幺閉了閉眼睛,同樣的錯誤,犯過一次就夠了,這一世,那份心念,就到此為止,如果自己不愛自己,那就沒有人再愛自己了。
唉,水桐,她能有什么法子?她自己都救不了自己,何況別人?
這愛的傷,只有時光的流逝,也許能沖淡,也許不能。
要是她要工作,要掙錢養自己養孩子,要打掃衛生接孩子做家務,要這個那個無數事情要做,這傷痛也就沒時候傷痛了……
可當時的她不用,現在的水桐也不用,這位高貴的水家姑娘,除了悲風傷月,什么也不用做,而且,每一個人都一臉小心翼翼的提醒著她的不幸和傷痛,有什么……
嗯,也許這是個法子!
李小幺抬頭看向水蓮,“我聽說水家在城南門外設有一家養濟院?”
“嗯!專門收容老疾孤窮,有時候賓旅之人窮病,也送些藥食。”水蓮怔了怔答道,她正和她說桐姐的事,她提這個做什么?
“水家是慈悲之族,前天我看到份慈幼局的折子,現今管著慈幼局的王先生病重,連折子也是兒子代寫的,這慈幼局雖是官設,卻不入官制,也沒有俸祿,全憑著一份慈悲心腸,要不,讓水桐先去管一管這慈幼局?”李小幺笑著建議道。
水蓮愕然看著李小幺,哭笑不得,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這是什么話!她們水家姑娘,豈能拋頭露面去管那些孤兒?
“王先生之前,慈幼局是李太夫人管著的,這你也知道,李太夫人極其慈悲的人,朝廷的旌表就不說了,聽說開平府好多人家家里,都供著她的牌位呢,水桐現在這個樣子,心如死灰,讓她有點事做,一忙起來,也就不那么難過了,再說,做點事,心情也能開朗些,這是一,二來,伸手幫一幫這人世間的窮苦悲傷,做這樣的善事,也能積福贖罪,為子求福,為已求福。”李小幺看著水蓮勸道。
水蓮遲疑不定的看著李小幺:“沒有這樣的先例,我們水家……”
“凡事都有第一回,你們水家有人去管慈幼局,對水家只有好處,這事不急,你先回去和水二爺,還有你父親他們商量商量,聽聽他們的意思,之后再說。”李小幺打斷水蓮的話說道。
水蓮擰眉想了想:“還是先問問桐姐,萬一二哥他們覺得好,桐姐不愿意,那就不好了。”
“水桐那里不用問,到時候你就和她說這是做善事以贖罪,替阿明積福,她必定愿意的。”李小幺一下子傷感了,聲音低落。
水蓮呆怔了片刻,潸然淚下,哽咽著說道:“你說的是,桐姐心里,就覺得自己是個罪大惡極、罪不可恕的人,她說她死后肯定墜到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李小幺輕輕嘆了口氣,她沒有資格評判誰,她自己的那份道德和標準,只好也只能自己默默的守著,用來評判自己。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閑話,小丫頭過來請了兩人,登上臺階,往另一處吃飯去了。
靖江侯府的管事跑得忙得恨不能生出七八個翅膀來,總算趕在蘇子誠和水巖在云棧院門口下轎前一刻,把一切收拾妥當了。
蘇子誠看起來心情不錯,也不進云棧院,和水巖沿著山間小路,一直登到山頂,任山風吹動斗篷,往后筆直揚起,站在山巔,極目遠眺,看了半晌,轉頭看向水巖,笑容明朗:“上回咱們到這里,好象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七年前,我記得清清楚楚,你站在這山頂上,叫囂著要踏平北寧,一年后果然踏平了,大爺封了寧王。”水巖緊緊攏著斗篷,側著臉避過風答道。
蘇子誠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轉眼間褪了個一干二凈,又回復了平時的陰冷,背著手,面無表情的看著遠方。
水巖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大爺、二爺都不愿意提平北寧的事,自己今天真是混了頭了!凈說錯話!
水巖不敢再多話,蘇子誠也是一言不發,兩人在山頂上吹了半天風,一前一后下了山。蘇子誠在前,沿著云棧院旁的幽靜小路,一路走到翠微別莊門口。
守門的內侍遠遠看到蘇子誠,一半的人急急迎出來,一半的人疾奔進去叫別莊總管,沒等別莊總管奔出來,蘇子誠已經背著手又往來路回去了,水巖緊跟其后,這一天凈說錯話,他簡直不敢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