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暴露就是性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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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四、五十歲，干練沉靜，留著一頭利落的褐色波波短發的女士。

她身上穿著一套裁剪合體、簡潔大方的IVY自家品牌的黑色刺繡西褲套裝，一枚光彩熠熠的鉆石胸針，雅致地別在胸前，頗有時下女強人的氣質風范。

她示意柳依依就座。

“嗯……”才第一句問話，柳依依就愣在那里。

她心里一個勁兒的打鼓：“這該死的管門的！連個名字都不肯老實告訴我，總不成告訴旁人，是‘討厭的’介紹自己來的，那多么丟人啊！好像我們倆有什么難言的曖昧似的。”

現在，依依終于了解，這管門的算計之深，遠遠在她這種老實巴交的人之上。

“哦，Evan就是爾凡，你可能比較清楚他的中文名字。”許初瑤見她些許遲疑，善解人意地立刻補充道。

“對，對，對，就是爾凡，Evan介紹我來的。”柳依依趕快點頭稱是，唯恐露了餡。

“你是柳小姐？”她笑嘻嘻地問，“爾凡說，你可是楊柳依依哦！”

“他就是愛說笑，我叫柳依依。”依依莫可奈何地說著，臉上擠出緊張的笑意來。

“現在在紐約學服裝設計嗎？”許初瑤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的扶手椅上，面對著坐在桌子對面的柳依依，微笑著繼續問道。

“對，現在讀研究生，今年夏天就畢業了。”依依緊張又拘謹地回答道。

“畢業后，柳小姐有什么打算？你的設計擅長是什么？以前在哪里實習過？都做了些什么樣的工作？”

隨后許初瑤提出了一系列問題，柳依依都一個個有條不紊地詳細做了回答。

對于服裝的理念和自己的理想，這么多年的經歷和收獲，以及專業相關的內容和技能，柳依依之前為面試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因而在許初瑤提問時，她都很好地展現表述出來。柳依依緊張的心情此刻慢慢地放松下來。

至于服裝設計助理主要的工作內容，柳依依也是做了研究和準備的，比如：管理布料（包含整理布料與建立布料資料）；基本手縫，如袖口、衣和扣子；收集歐美秀場資料，整理企劃，進行趨勢分析；掃描相關時尚雜志資訊并整理成電子檔；采買布料與輔料；材質實驗、版型開發、立裁……等等。

許初瑤很高興地和柳依依聊著這些話題，然后戴起桌上的眼鏡，開始仔細閱讀柳依依的履歷，和依依帶來裝訂成冊的手繪設計圖。

“哦，你的設計圖畫得不錯！”

許初瑤很有興致地翻看著設計圖，“你這幾件設計蠻有創意，服裝線條簡潔新潮，可鑲邊和圖案卻很有苗族味道，用色非常鮮艷大膽。”

“您真厲害，不愧是大師，一眼就看出這鑲邊是苗族的。”柳依依驚喜地贊嘆道：“怪不得人家說，一個真正的設計師不只是會擺弄衣服，最重要的是廣泛涉獵眾多的文化領域，擁有豐富的文化底蘊，才能成為真正的大師。”

“我可算不得什么大師，”許初瑤含蓄地微笑著，“可是IVY能夠與眾不同，能夠持久發展，與其他國際大牌平起平坐，就需要我們有自己的根，有自己的文化，有自己的美學，有自己的創意和堅持。”

“對，對，對，太對了！這就是我最敬佩，也最想進IVY工作室的原因。”

依依激動得臉兒都紅了。“當大家都還對自己的文化和藝術沒自信，認為自己土里土氣，跟不上潮流時，IVY工作室已經把對民族的感情和信心，默默地織進服裝里了。”

“嗯，這么多年來，我們一直不斷地采集五十二個民族的服飾和色彩特點，進而設計出既簡潔現代，又仍具有強烈民族風味的服裝，而不是隨波逐流，一味抄襲。”許初瑤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前，倚靠在桌邊，興味盎然地說。

“中國歷史上曾經盛極一時的服裝，如漢魏六朝、隋唐五代的服飾、還有清代的旗裝，都對當時的周邊國家像韓國、日本、越南的服飾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許初瑤繼續說道，“我們有非常豐厚的服裝文化歷史和底蘊，我們有信心也有責任把這些美好的東西展現在服裝舞臺上，展示給全世界。”

兩人正談在興頭上，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一個打扮入時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孩走了進來。她直面打量了柳依依一眼。

“哎呀，許姨，聽說來了一個實習生，”女孩微笑著，傲嬌的眼神轉向許初瑤，“所以我過來瞧瞧。”

“小彤，我來給你介紹一下，”許初瑤熱情地說：“這是新來的實習生柳依依。”

柳依依趕緊站起身，走前兩步，禮貌地向她打招呼：“你好！”

“怪啦！不是說不收實習生嗎？”小彤眨了眨厚重睫毛下的大眼睛，并沒有搭理柳依依的問候。“是誰那么大膽，居然敢破蕭姨的戒令？”

“是爾凡介紹的。”許初瑤笑盈盈地說。

“我說，Evan這人就是多事，連只野貓、野狗都想帶到辦公室！”小彤一臉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柳依依覺得自己的臉一陣發熱，有點手足無措起來，張了張嘴，又無力地閉上了。

許初瑤沉思了片刻，回身坐回辦公桌后的椅子上，“小彤，不可以這樣說話！”然后微笑著面向柳依依，“柳小姐，你的個人履歷和對服裝的理念我本人是很欣賞的，歡迎你到IVY來實習！”

許初瑤隨后向小彤布置交代了一些工作事宜，接著囑咐她安排柳依依到《中國風》部門工作。她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嗯，我去開周例會了，小彤，你們倆多彼此熟悉一下吧！”然后再次對著柳依依微微一笑，“你這周就可以來上班了！”

目送許初瑤離開辦公室，小彤回身款款地走向柳依依，盯著她的臉看了片刻，然后又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著她，似乎在給柳依依的全身做CT掃描，并給出專業的評估評級。

“你不是前一陣子坐在門口畫畫的女孩嗎？”隨后別過臉，鼻子里哼了一聲。“IVY是不用實習生的，我們公司是大公司，要用人就出錢招聘！”

“現在你來了，就派給你一些工作吧！”小彤緩步走到辦公桌邊，收拾著案頭的東西。

“你就泡泡咖啡，洗洗杯子，幫我跑跑腿好了！”

“這吸塵、擦桌子和洗廁所，你就甭管，公司都有花錢請人的。”她抬起頭來，看著柳依依，又從頭到腳、從腳到頭地把她掃描了幾遍，似乎剛才的CT診斷報告還漏掉了什么。

“你這樣穿，即使是設計師的助理，也都會砸了IVY的招牌，壞了咱們奢華高貴的名號。”

她突然快步走過來，一揮手，把依依套裝內襯衫的鈕扣一口氣打開了三個，連柳依依的胸罩都跑出來見人了。

“來，我來教教你怎么穿，才能穿出IVY的氣勢！”

柳依依強吸了一口氣，忍住了，沒出聲。

可是，她似乎覺得還不夠。又拉開柳依依的胸罩，看了看里面的內容一眼，撇撇嘴，搖搖頭，一副不屑的模樣。

可憐了柳依依一向傲人的胸器，此時竟像泄了氣的汽球，怎么也提不起勁。

“哈啰，你該不是穿了你奶奶的內衣出門吧？”

她滿臉不屑地繼續挖苦道，漂亮的臉蛋被撇下的嘴角拉扯得有些變形。

“拜托，這種上個世紀的東西，你也穿得出門！不要以為穿在里面沒人看得見，我告訴你，這種內在的美往往是最能表現一個女人的魅力。女人的性感要展現在最重要的時刻，給最重要的人看到，知道嗎？”

柳依依低著頭，又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沒出聲，但她把解開的扣子連扣了兩顆回來。

“有時候，含蓄是一種讓人難以忘懷的美。”

柳依依終于開口了，她挺起傲人的胸器，平靜地說：“我深信，若隱若現的設計，若有若無的性感，才能表達女性的魅力，展示女人的感性與知性。暴露并不等同于性感，如果不穿衣服才是最美的，那服裝設計師就都該轉行了。”

柳依依退后一步，直視著她，眼睛都沒眨一下。

兩人就這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對視了一會兒，小彤移開視線，轉移了話題。

“對了，你不能偷拿公司任何一件東西，即使是一塊碎布頭、一顆紐扣都不行。這些都是公司的機密，絕對不能外泄。”

“還有，下次不要穿山寨版的香奈兒，”小彤輕蔑地哼了一聲，“買不起名牌就算了，人沒錢還得有自尊心，千萬，千萬，不要當服裝設計師還穿山寨版的衣服，這是對其他設計師的不尊重，也是對自己人格最大的羞辱，這道理你明白吧？”

“我穿的不是山寨版的香奈兒！”柳依依突然漲紅了臉，聲音激動地回應道。

“怎么不是山寨版的香奈兒？我是服裝設計師，怎么會看不出來是不是山寨版的香奈兒！穿了就穿了，還不承認，做人要誠實！”

小彤咄咄逼人，仿佛抓到小偷，逮到現行，人贓俱獲的傲然神情，直視著柳依依。

“請你看清楚，我的衣服上哪里有香奈兒的商標？”

柳依依毫不示弱地反問道：“如果沒有香奈兒的商標，你就不能說這是山寨版的香奈兒。作為設計師，這道理你不懂嗎？”

“好，就算這件套裝不是山寨版的香奈兒，”她拉拉她的衣領，“可是這裁邊和金紐扣，還有布頭、花色，分明是抄襲模仿香奈兒的！”

“這是流行，不是抄襲。”柳依依一字一句、不緊不慢地回敬她。

“如果照你的說法，英國維多利亞時代，女人的衣服全用很多蕾絲花邊、荷葉邊、蝴蝶結、還有立領、高腰，這些全是山寨、全是抄襲啰！巴洛克時代的女裝都是大量褶皺和花邊，女人個個都穿緊身胸衣，外面套無袖的短外衣，‘V’字腰身，那也全是山寨，全是抄襲啰！”

依依引經據典、理直氣壯地反駁她，并沒有絲毫軟弱、退縮的意思。

“那時代的人還沒有商標和專利的觀念，”小彤轉身走開了幾步，但仍然繼續辯解道：“所以這比喻不恰當。”

“可是今年IVY也有一個系列的套裝，是斜紋軟呢布料，短裙和短上裝，而且也有金色紐扣，這難道也是抄襲嗎？”

柳依依振振有詞地搬出早上查到的第一手資料，心里默默地感激若曦。是若曦早上一個不經意的提示，讓她在這個不期而至的爭辯中，獲得了有力的依據。

“糟糕了，光顧著說話，”小彤好像是突然意識到什么，低頭看了看手表，“我忘了待會兒有個很重要的設計會議，我要趕快去準備資料了。”

她抬起頭，煙熏妝暈染的眼睛直視著柳依依片刻，再沒有多說半個字。轉身，走出門去。

離開許初瑤的辦公室，柳依依穿過走廊，三三兩兩的公司職員輕聲交談著從她身邊走過。她沿著走道走到盡頭，看到女士衛生間（化妝間）的標志，推門進去。

有著寬大的鏡子和舒適的沙發椅，裝飾明亮而潔凈的衛生間里空無一人，柳依依看著鏡中的自己，眼圈微微有些發紅。

這么久以來，所有的付出和壓力，今天的成功和委屈，在這一刻，通通涌上心頭，推到了嗓子眼里。她想哭，讓淚水洗滌自己疲累的眼睛和神經，可心里一個聲音卻一直在提醒她：柳依依，這還遠不是哭的時候。

依依心里非常明白，作為服裝設計專業的學生，她的人生，她的事業都才剛剛開始。而理想與現實，常常是互不妥協，相互制約的。未來的每一天都將會是挑戰，要站穩腳跟，要取得成績，就得不斷地學習，而學習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想想自己可以花上近百萬的人民幣，進紐約頂尖的服裝設計學院學習，付出了這么多，也吃了不少苦，又有什么不能忍受一點點委屈的呢？

想當初自己那么堅持，可以經歷困難，忍受風寒，也從未曾動搖過理念，今天終于走進了IVY大樓，而且獲得了夢寐以求的實習機會，應該歡慶高興才是，怎可為一個存心打擊她的人，而就此退縮呢？

柳依依告訴鏡子里的自己，如果今天她退縮了，往后的每一天，她都會遇到各式各樣退縮的事情，找到各式各樣退縮的理由，那她的人生將永遠沒有實現夢想，走向成功的那一天。

想到此，柳依依擦擦眼睛，整理了一下妝容，堅毅地走出衛生間，微笑地面對著過往的陌生。她輕輕地呼吸著，懷揣著歡欣和希望，準備迎接即將展開的新世界。

穿過光滑明鏡的走道，柳依依乘電梯回到了一樓的大廳，黑人守衛正對著她點頭微笑，她高興地沖上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和感謝。

她在心里歡愉著，更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個好消息盡快地告訴若曦，想象著若曦開心的尖叫，柳依依臉上的笑意掩不住地從嘴角蕩漾開來。

明亮寬闊大廳的露天天井下，那束從天傾瀉而下的陽光溫暖地照耀著，柳依依健步走向大門。

一邁出IVY的紅磚碧瓦大門，柳依依迎面撞上了‘管門的’，不，Evan——爾凡。他胳膊上挽著一位高挑艷麗打扮入時的美女，兩人正親密地有說有笑，款款地由臺階走上來。

好熟悉的臉龐，柳依依的腦細胞飛快地掃描著，那不是當今中國正當紅的影星——夏雨晴嗎？她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她怎么會和爾凡……

蕭爾凡也看到了柳依依，他好似愣了一下，輕輕地向她點點頭，但腳步卻沒停地和夏雨晴一起快步走上臺階，走進了大門。

柳依依呆立在那兒，半天沒回過神來，然后，拔腿就跑。

她一邊跑一邊大口地呼吸，堅決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柳依依開始懷疑自己進IVY的初心，剛剛建立的自信心，就像玻璃的城堡一樣，頃刻間碎得一地。

“我該怎么辦？”她在內心里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