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平日連寺門都少出,現在卻帶著圓通到了這坐馬車都要走三天的南山坳。”左相又緩緩道,“大師莫以圓通燒了伙房為借口,那把火是誰放的還未可知。這點小事兒,還不到將您這位將來的永福寺主持逼走的地步。”
永福寺主持惠清的首弟子智真,平日甚少露面但每逢關鍵場合,無論是與僧家辯論佛法,還是與道家分辨佛道起源,總能悅服大眾,所以在佛門中威望并不比他師傅慧清低,因為他師傅辯法,曾數次敗在無塵觀主手下。這樣的高僧卻忽然帶著兩個弟子離開永福寺,到了這窮鄉僻壤的小廟,個中緣由引人深思。智藏的刁難,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智真握著杯中茶輕輕飲了一口,如暮鼓晨鐘的聲音將左相營造出來的肅殺氣氛消于無痕,“這是其一,圓通想來,貧僧便帶著他來了。”
“是圓通想來,還是有人想讓他來?”左相問道。
“確實是文昌郡主相邀在先。”智真平和應對。
左相緩緩笑了,“真是如此?”
“出家人,從不打誑語。”智真雙掌合十。
“即是如此,那大師告訴本相,圓通是誰家子?”左相追問道。
智真依舊沉靜,“貧僧不知。”
“十一年前,世人都以為清王妃帶著即將臨盆的孩兒入了棺材,本相原也這么認為,不過現在卻不是了。同樣是十一年前,不問世事的大師忽然收了個襁褓嬰兒為徒,并親手將其撫養長大,現在又帶著他來了清王葬身之處,連清王陪葬品出土大師都要帶著他去看。甚至大師給圓通喝的藥水,也與那些清王余孽的相同,這兩日圓通肚子痛,怕也與此事有關吧?”左相轉著手中的茶杯,繼續推測道,“圓通是清王的遺腹子吧,大師可知你收留他是何罪過?”
智真雙掌合十,“圓通是貧僧在永福寺側門抱回的棄嬰,他的父母是誰貧僧并不知曉。若是大人深信圓通是清王遺孤,那貧僧陪他去地獄走一遭又有何妨。”
左相緩緩笑了,“大師既已超脫生死,那本相便將圓通送到圣上面前,請圣上辨一辨這孩子的身世吧。”
智真垂眸,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左相的身體微微前傾,形成壓迫之勢,“圓通那雙眼睛,若仔細看還真是讓本相覺得眼熟呢。”
智真依舊不為所動,“大人不弒殺。”
“本相是不弒殺,但本相怕麻煩,喜歡一了百了。”左相收回身形,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莫干頂級黃芽,看來大師與莫干山的王鹿鳴也頗為投機。”
“這茶是文昌郡主送與貧僧的。”
“文昌郡主一家待大師師徒真是不錯。”左相飲盡杯中茶,“大師若是心懷隱瞞以怨報德,實非佛理。”
“貧僧隨緣隨心,從不強求。”智真將杯蓋蓋上,意為送客。
左相含笑站起來,“大師是覺得若是這里不妥,隨時可將圓通送走吧?您當晟王派來的兩百余人是擺設么,連本相都能看出來的事,晟王會不知?大師若是想安生,就不要打郡主母女的主意,否則晟王的刀,絕對落得比大師以為的快。”
智真雙手合十,“貧僧原也不知,相爺與郡主一家也有交情。”
左相答得頗為玄妙,“誰讓她們一家,合了家母的眼緣呢。”
待左相走后,智真去見小徒弟,見他睡得安穩,又抬手試了試他的額頭,才稍稍放心。度通低聲道,“師父,師弟睡前也沒拉稀,明日應就好了。”
智真吩咐道,“明早你去秦安人家討些青菜,給圓通熬青菜粥補肚子。”
度通笑了,“秦安人已經讓人送了來,還問了圓通的情形。師父,您抽空為秦安人開壇講一次經吧?”
他到了南山坳后,還未曾開壇講經。智真點頭,“只限第一莊和秦家村人,南山坳近來不太平,莫惹出事端。”
“徒兒明白!”度通立刻瞇起眼露出大白牙,師父肯講法,他們廟里的香火就要旺起來了。
第二天一早,度通拎著一大籃熱騰騰的饅頭到了第一莊,與秦氏講二月初八是佛祖出家日,他師父要開壇講經,問秦氏想聽什么經。
秦氏聽了歡喜又蒙圈,問道,“春天適合將啥經?”
度通露著兩顆兔子牙,笑得極為開心,“安人一語點醒了小僧,春天當講春天的經!那就選釋迦牟尼成佛后講的第一部經:《大方廣佛華嚴經》吧。”
秦氏暈暈乎乎地送走了度通,然后問她倆閨女,“《華嚴經》跟春天有啥關系嗎?”
小暖當然不知道,小草歪著小腦袋說,“圓通說佛祖成佛時,猶如太陽剛冒出頭,光芒普照群山,這或許是春天的意思吧?”
“太陽不是每天都升起來嗎,這根春天有啥關系?”秦氏問道。
小草不知道了,看她姐;小暖當然不知道,看教她們吐納練體的賀風露。賀風露很是為難,“小師姑,風露是道士。”
“對,咱是道士!”小暖深以為然地點頭,“娘也別多想了,度通一定是見娘親沒點,就挑了一部他師父講著最輕松的。”
“不會吧?”秦氏覺得度通方才笑得可真誠了。
還是小草比較靠譜,“小草見了圓通仔細問問他,再回來告訴娘親。”
“這個成。”秦氏笑道。
鎮清寺內,圓通捧著菜粥喝得正香。
吃了三大碗粥的度通接著講,“秦安人識字時間不長,秦家村里的婦人大多不識字,師父挑《華嚴經》中最淺顯易懂的普賢菩薩凈行品講講,有半個多時辰就成。”
智真點頭應下,圓通放下碗嘆了口氣,“可惜大黃不在家,它還沒聽過師父講經呢。”
度通……
智真含笑摸了摸徒弟的小光頭,“圓通,講經結束后,為師正式收你為出家弟子可好?”
圓通是智真收養的孤兒,至今還沒給他受戒,是想等他長大后讓他自己擇人生路,若是他想出家便繼續跟隨師父修行,若是他想歸塵世,便轉成為佛門俗家弟子。度通端著粥碗看著師父,不曉得師父為何改了主意,讓圓通現在就受戒。
圓通為難地抬起撓了撓小光頭,“師父,小草說要徒兒長大了給她當上門女婿。”
“噗!”度通受驚,噴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