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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無介回到天章閣,坐在桌邊,望著窗外桂樹丫杈上的一只寒蟬,認真推敲萬歲此舉的由來。
華嬪入宮之前已經與人定親的秘辛,最不想將此事張揚的便是華嬪和柴嚴晟。因為此事一旦坐實,華嬪就是以有夫之身入宮伺候圣上,這是欺君之罪,到時不只華嬪保不住,柴嚴晟的名聲也會大損,無顏立于朝堂之上。
若不是這對母子做的,那是誰想置華嬪母子于死地?易王還是曇郡王?他們是怎么知道的這件事的,按說知道這件事的人,都不會走漏消息才是……
程無介還沒想明白,安國公的老臉忽然從窗戶下邊冒上來,嚇得他“啊”地大叫一聲,驚出一身冷汗。
他這一叫,嚇飛了樹上的蟬,天章閣內的盧正岐手中的筆也跟著一哆嗦,快要謄寫好的一部公文便廢了,盧正岐將公文放在一旁,看向窗口,三爺的目光也掃向情緒不對勁兒的程無介。
“國公這是作甚!”程無介沒好氣地質問安國公莊立坤,堂堂閣老,不在閣內做事,卻躲在窗下嚇人!
安國公粗重的眉毛擰成繩,揮舞手里的捕蟬網,“某為捕蟬在此蹲了許久,方才相爺進去時某還跟你打了招呼,怎就成了嚇唬相爺了?”
方才他心事重重的,哪會注意到窗下陰影里的莊立坤,程無介致歉,“程某無狀,請國公爺原諒則個?”
這個蟬飛了再找旁的就是,安國公也不是那小家子氣的。他波折竹竿趴在窗臺上,好奇問道,“程大人心不在焉的,是被圣上罵了吧,因為哪樁案子還是哪個地方的折子?”
程無介面帶斯文的淺笑,“圣上乃千古名君,怎會無端責罵臣下,程某是被這天熱得心浮氣躁罷了。”
安國公看似粗枝大葉,實則也是個心細的,否則也不可能在朝中屹立幾十年不倒。程無介不說,他便不再問,與他胡侃起天旱不雨之事。
正在關心旱情的盧正岐很想插兩句嘴,但見晟王全神貫注地看折子,他也就忍了,換張紙繼續抄寫、匯總各地報上來的旱情。
自春至夏,大周北方各州普遍少雨,有的地方甚至滴雨未落,田地龜裂,禾苗旱死大半。秋收無望,農人屆時無糧繳租果腹,怎不叫人憂心。
小暖買進的,分布在大周北部十一州的三十個田莊,有六個田莊內的棉花苗已經旱死,十個田莊邊的河流即將斷流,情況危急。各莊的求救信若雪片般飛進第四莊,小暖為了安撫各田莊的管事和長工,也是忙得焦頭爛額,忙得連王府請客的帖子都是讓霜成幫著寫的。
幸虧濟縣和京城的情況尚好,這里雖然雨水不多,但萬幸的是河中還有水,用翻車勉強能灌溉農田,否則娘親非得急壞了不可。
這干旱要持續到什么時候?小暖雖入了道門卻勘不透天機,她干脆跑到天師廟去請教大師兄,問明情況也好早做打算。
張玄崖看著師妹紅潤的臉和明亮的印堂,坦言道,“師兄也不知曉。”
七師兄都能看出的事情,大師兄卻不知道?小暖感嘆術業有專攻之余,感覺自己與大師兄之間的差距拉近了一些,“九清冒昧,打擾大師兄研讀典籍了。”
這小師妹的涵養比余下的師弟們,好太多了。張玄崖越看她越覺得順眼,便開解道,“天公若作美,普降甘霖,雨潤萬物生;天公若不作美,滴水不至,萬物凋零。天意難測,吾等能做的只有順道盡人事。”
小暖受教,“多謝師兄教誨,九清記下了。”
早就聽七師弟說過師妹雖然聰慧,但在修道一途上全無靈性,張玄崖好奇問道,“師妹聽懂了?”
“嗯,大師兄不知道什么時候下雨,讓九清也不要亂猜,該干嘛干嘛。”小暖簡要總結。
張玄崖笑了,“正是如此。”
小暖看著師祖神像面前的香爐內滿滿的香灰,又問道,“那為何百姓求雨,永福寺和玄妙觀還有咱們觀里都應承下來,還去為百姓做法事求雨呢?”
張玄崖笑道,“普天之下,能呼風喚雨的大能必有之。卻不在師妹所說的這三處,京中也無此能人。百姓求雨,求的是心安和有所寄托,吾等做法,是要使百姓所求上大天庭,也是盡人事。”
大能啊……小暖抬頭看向師祖的泥像,天師該算大能了吧?
她非常虔誠地給師祖上了柱香,跪在蒲團上無聲禱告,“師祖,不管您現在貓在哪座島上吃魚,若是能聽到徒孫的呼聲,快快搬些雨水來吧。再旱下去,徒孫就得當鋪子了。”
張玄崖靠在殿中的立柱上,幽深的雙眸也望向自己的師祖。
說來也巧了,小暖給師祖上香后的第二日深夜,忽然起了狂風,吹得各府門前的燈籠直撞房檐。
風跑進屋子,鉆進羅幃,小暖推了推身上的三爺,“起風了。”
三爺應了聲,將小暖的手拉下來壓在身側,十指相扣,于是,小暖便再也顧不得窗外是風還是雨了。
一道閃電照亮夜空,緊接著便是一道驚雷。華嬪“嚇得”鉆進建隆帝懷中,建隆帝摟著他的美人,得意道,“不過是雷聲罷了,都多大了還怕這個。”
“聽著……好近。”華嬪退到一邊,小聲解釋道。
建隆帝把她拉回來,“要降甘霖了,玄孚果然有些本事。”
白日里玄孚登壇求雨,夜里便電閃雷鳴,不由建隆帝不對他刮目相看。若是天師尚在人間,倒可以讓他們開壇斗法,分個高低。
“萬歲,太后受驚從床上跌落,慈寧宮掌燈傳御醫了。”德喜在簾外輕聲道。
建隆帝立刻坐了起來,“更衣!”
床幔挑起,只著里衣的華嬪快速為建隆帝更衣。建隆帝看她的小手還在顫抖,就知她還是怕的,安撫道,“雷乃天之罡氣,專懲奸佞邪惡,淑兒莫怕。”
華嬪幫建隆帝系好腰帶,跪在一旁,“臣妾不怕。”
建隆帝走了兩步回頭,看他的美人孤零零地跪在地上,心中不忍。這兩日她時常驚夢,非要自己抱著才能入睡,自己這一走,她定徹夜不敢入睡。
于是,建隆帝又折回來,取下腰間的玉佩放入華嬪手中,“這是朕的隨身之物,淑兒拿著。”
華嬪雙手接住,卻又把玉佩掛回建隆帝腰間的玉帶上,抬眸盡是盈盈,“君子豈可無玉隨身,您快去吧。”
建隆帝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臉,才快步離去。
垂手站在一旁的德喜看得心驚膽戰,暗道重華宮這位修行二十年,已然成妖精了,日后可得好生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