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時,薛玲特意頓了頓,喝了一口果汁,佯裝潤了潤干澀的喉嚨,才在薛將軍那“愛說不說”的威脅視線中,慢吞吞地補充道:“我覺得,董家就是這樣的風水,非人力所能改變的。除非,有傳說中的風水大師為他們逆天改命!”
“盡說胡話!”薛將軍瞪了薛玲一眼,然而,其實,他心里卻也是相信了薛玲的說法。之所以會這樣說,不過是告誡薛玲這些話跟自家人嘮叨下倒沒什么關系,但,萬萬不能跟外人,哪怕是諸如林佩這樣頗為親近的好朋友說!
否則,誰知道會不會出現那種“我跟你說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別人”,結果,卻被傳得滿大街都知道,最終,竟然因為幾句莫名其妙的猜測的話,就和一個家族結仇的事情來呢?
雖然,其實,薛家完全不懼怕這種情況,更想要先一步將董家這樣一言不合就算計多年戰友的家族摁下去,但,到底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若不能達到“打蛇打七寸”,讓對方再也無法翻身,更不能攬和起任何風浪的程度,就必然不能率先出手,從而留下被其它家大業大的敵人攻訐的把柄。
到底是曾做過戰友,哪怕多年未見,但論對彼此性格習慣的了解,雖談不上如之前在部隊里那般十拿九穩,卻也有個五六分。
因此,在腆著一張老臉,煞費苦心地留客,卻依然被薛將軍拒絕了,不得不將薛將軍和薛玲這對難得登門一次的貴客送到門外的董老,視線里再也見不到祖孫倆的身影后,臉上強撐的笑容就徹底消失了,就連挺直的脊背也垮了下來。
回到屋里后,對著一臉“同仇敵愷”“憤憤不平”之色,迎上前來的自家夫人就是一耳光!
“啪!”
那力道之大,不僅在董夫人那保養得極好的白皙皮膚上留下一個重重的紅中帶紫的手印,也令董夫人的臉頰瞬間就腫了起來,更讓來不及離開,而被迫目睹這一幕的董誠勇被嚇得一個踉蹌,就跌坐在地上,身體抖得跟篩糠似的,滿臉的驚懼惶恐。
若是平日里,不論董老,抑或是董夫人,見到這樣的情況,都會萬分憐惜,恨不能將導致自家乖孫這般惶恐不安的人碎尸萬斷。
而,今天嘛?
不說火氣直竄頭頂,雙眼瞪到通紅,眼里心里都只有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就打了她一耳光的董夫人。就說留意到了這一幕的董老,眼底竟然浮現一抹冷冽和狠辣來,整一幅謀劃了多年的計劃即將實現的時候,卻被自己拿在手里隨意擺弄的棋子給反咬一口的憤恨和牽怒!
“你打我?”董夫人捂著臉頰,與其說是震驚和傷心,倒不如說是驚惶不安。難道,老董發現了什么?不,不可能!穩住,別慌……
這般寬慰了自己一番后,董夫人又恢復到平日里高傲又不失溫婉的世家貴夫人模樣,冷冷地看著氣得臉紅脖子粗的董老:“這些年,我為你們老董家當牛做馬,付出了多少,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可,你呢?竟然因為小誠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牽怒到我身上,當著小誠的面就打我?呵……我跟你說,老董,咱們過不下去了!離婚!!”
董老張了張嘴,很想干脆利落地附和“離就離,誰怕誰”!
然而,先別說,到了他這個歲數的人,還真沒誰會因為一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就鬧離婚。一旦傳揚開來,外面那些原本因為當年他離過一次婚,覺得他拋棄糟糠妻,而給他扣了頂“嫌貧愛富,當代陳世美”大帽子的人,私下里又會如何議論他?那還真是連三四歲不懂事的小兒都能想到的!
更何況,現如今,他也是有身份的人,哪能鬧出這等丟人現臉的事情來?
最最重要的是小兒子是自家夫人親生的,一旦兩人鬧離婚,那么,往后,小兒子真不會因為自家夫人數十年如一日地嫻熟“吹耳邊風”的能耐,而慢慢地和他這個做父親的人離了心?最終,等他年紀大了,干不了活,也走不動了,就不孝順他了,甚至,在他死后,也不為他披麻戴孝,更不逢年過節地燒香祭拜?
短短時間里,董老心里就轉過了許多念頭,最終,匯為冷聲喝斥的一句話:“不可理喻!”
看著董老離開的身影,捂著臉的董夫人嗤笑一聲,眼角眉梢間滿滿的嘲諷和譏誚。
“死鴨子嘴硬”這句話,說的就是董老。
畢竟,連她這個在今天之前,和薛將軍未曾謀面過的婦道人家,都清楚地感知到了薛將軍的不喜,甚至應該說是嫌惡,又怎么會因為當年兩人曾有過的戰友情,就將自家人捧在手心里呵護疼寵的“小公主”薛玲,嫁到生出那般歹毒心思的董家來?
董夫人走到廚房里,拿出四個雞蛋,放到鍋里,想了想,又加了兩個雞蛋。煮熟后,就剝開蛋殼,放到自己臉頰上滾動起來。
將六個雞蛋全部用掉后,摸著自己恢復了少許的臉頰,董夫人又忍不住地低咒了幾聲。打定主意往后要將自己那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藏得更深,以免被董老發現端倪,從而順藤摸瓜地揪出更多的隱秘來。
半個小時后,董夫人走到客廳,發現董誠勇依然跌坐在地板上,小臉慘白中帶著可怕的青紫之色,那些因為董誠勇那句突如其來的話,而導致她被董老打了一巴掌,從而生出來的牽怒和憤恨等情緒也突兀地減弱了幾分。
到底是自己捧在手心里嬌養了十來年的嫡親小孫子,哪能不心疼呢?
“小誠,你過來。”
沉浸在一種類似于自我厭棄的情緒中不可自拔,只覺得周圍的世界一片黑暗的董誠勇,猛地抬頭,看向角落里不知何時掙脫了厚厚云層,高高懸掛在空中,正努力地往四周揮灑著自己光芒的太陽。
暖意一點點地滲到身體里,驅散了那些無處不在的寒涼陰冷。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瞬間,就體會到了“活過來”的感覺。從地上爬起來后,就跌跌撞撞地闖進了董夫人的懷里,被董夫人溫柔又疼愛地抱在懷里,東拍拍,西捏捏,心底深處那些無處安放的惶恐驚懼等情緒也跟著煙消云散了。
“奶。”
“唉,奶的乖孫。”董夫人像摸炸毛的小狗那樣,輕輕地撫摸著董誠勇的后背,說出來的話是那樣的溫柔慈祥。然而,在董誠勇看不到的地方,卻有著淡淡的陰冷狠辣,“告訴奶,誰跟你說,今天來的那個小姑娘,是奶給你相中的小媳婦兒的?”
是的,先不說,人老成精,單單,當年,那么多同樣相中了諸如董老這類立下赫赫功勞的高級軍官,為什么其它人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嫁過去,唯獨董夫人如愿以償了?這其中,運氣、機緣、心機和手段缺一不可。
這種情況下,董夫人又怎會明知薛家在京中的權勢和影響力,以及薛玲在薛家眾人心中那“要月亮,就絕對不給星星”的獨一無二地位,而在得知薛家祖孫倆來遼省的消息后,就有意無意地灌輸“薛玲是自家相中的孫兒媳婦”這樣的話給董誠勇聽?
在董夫人看來,就算薛玲家世再高,背景再好,又兼之聰慧機敏,絕對當得起“才貌雙全”這樣的評價,但,也沒必要自降身份腆著臉地攀附上去。最最重要的是,董誠勇是她放在手心里捧著長大的小孫子,在董家受寵的程度,并不遜于薛玲在薛家受重視的地位。
倘若薛玲被家人寵出個囂張跋扈、驕縱自傲的性子,那么,即便和薛家聯姻,將給董家帶來無可比擬的榮華富貴,她也不會同意這樁婚事!
“奶,不是你說的嗎?”出乎董夫人預料之外,董誠勇竟然特別耿直地問道,“你還說,我那小媳婦兒今天就會來我們家做客,讓我跟老師請假回家,和她好好地相處。最好能將她哄得高興了,同意在我們家住下來,這樣,就能近那啥先得月?”
“奶,聽說她是個傻子,我不要娶傻子做媳婦兒……”
果然!
董夫人微微垂眸,掩住眼底的冷誚,她就知道,想要在這件事情上使出所謂“一箭三雕”計策的,除了她那個愚蠢的兒媳婦,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只可惜,想法很美好,卻也永遠只是想法而已。
第二天早上,薛玲就從植物們那兒,得知了董家這樁事情的后續。
對于董家兩位女主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和被迫牽扯進去的兩位董家男人,以及那位再次被牽怒的熊孩子董誠勇,薛玲沒有絲毫不該有的同情和憐憫。畢竟,這是他們自己選擇的路,那么,哪怕淚流滿面,鮮血淋漓地爬,也要爬完,不是嗎?!
這般想著的時候,薛玲也將董家的事情放到了一旁去。反正,在她看來,不需要她出手,單單兩位董夫人的爭執吵鬧,就能撕開董家表面的祥和,讓董家男人陷入無止休的內斗中,直到將他們所有對事業和生活的激情全部消磨殆盡。
這種“殺人不見血”的報復方式,薛玲表示很滿意。不過,這并不妨礙她不露痕跡地在薛將軍面前上上眼藥:“爺爺,我不喜歡董家那些人,以后,我們能不再和他們聯絡嗎?”
“當然!”薛將軍想也不想地應承下來,他向來是個殺伐果斷之人,昨天那樁事一出,哪怕老董再如何地圓話,又給出了數個天衣無縫的解釋,但,兩人那段曾經“信任、忠誠”的戰友情誼已經出現了裂縫,哪里是這樣一些描補的動作就能修復的?
更何況……
薛玲眨了眨眼,不知為何,明明薛將軍的面容神情并無異樣,但,她總覺得薛將軍瞞了她一些什么事情。而,這些事情和昨天見過的董家人有關。
遵循著心底最深處的疑慮,上了開往劉家所在地方的公交車后,薛玲再也忍不住地問道:“爺爺,咱們老薛家的人,向來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對吧?”
“咋了?”薛將軍一臉的茫然,一幅完全沒聽懂薛玲話外之意的無辜。
薛玲翻了個白眼,對薛將軍這“揣著明白裝糊涂”的做法,還真不知該如何吐槽了:“不是說,退伍軍人大多分到公安局和各企事業單位的保衛科上班嗎?董爺爺怎么會在工商局上班?”
是的,昨天,祖孫倆去的董家,或者,應該說是薛將軍的戰友董老,是遼省工商局局長。按照級別來劃分,隸屬正廳級。按照董老的年紀和履歷來看,這升遷的速度,已經不是簡單地“一帆風順”這樣的詞語能形容的,真要說的話,竟有些“開掛”的感覺。
“我沒跟你說嗎?老董以前就在工商局上班,后面憑著一腔熱血參了軍。再后來,好像是家里要求才轉業的。如果留在部隊,現在的職位怕是比我還要高。”說到這兒時,薛將軍還搖了搖頭,頗有幾分遺憾和可惜的意味。
雖說就老董目前的身份地位,比起同時期退伍的戰友們來說,確實當得起“人生贏家”的稱呼。但,在他們這些早已在部隊里扎根,眼里心里都只有那身綠軍裝的人看來,老董的人生雖不能用“失敗”這樣的字眼來評價,卻也確實算得上是灰暗晦澀!
“你確實沒說過。”薛玲撇嘴,很是不滿意薛將軍竟然連這樣重要的事情都能忘記,“怪不得……”
話,點到為止,然而,薛將軍卻立刻就聽明白了。對此,他是一臉的不以為然。
而,薛玲嘛?雖然有著滿肚子的牢騷,但,眼下,該知道的,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再結合植物們帶來的信息,讓她覺得自己心里最初的那個猜測竟隱約間接近了“真相”。
就在這時,公交車靠站了。
拎著一籃水果,背著斜挎小包,跟在薛將軍身后下車的薛玲,看著眼前這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偏僻路口,竟不知該露出震驚、茫然,還是懵圈的神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