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哩,那城里人吃顆蔥吃顆蒜可是要花錢買的,更別說雞蛋這樣的精貴玩意兒了。你趕緊給人娃兒拿出來,別讓人告到公社,丟咱村兒的臉面。”
“旺嬸兒,你咋恁不要臉!打滾兒撒潑的讓隊長給你家分倆學生娃娃,目的就是要偷人家娃兒的雞蛋饅頭啊?”
“她哪兒是為了雞蛋饅頭啊,除了這點吃食外,估摸著還瞄上人娃兒的糧票和油票啦!”
在眾人七嘴八舌的指責中,旺嬸兒氣焰越發的囂張,雙手叉腰,橫在自家大門口好一陣叫罵,連王大娘都被她罵了幾句。
等到生產隊長被喊過來,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后,鼻子差點兒氣歪了,上去指著旺嬸兒就是一頓臭罵。
全縣那么多公社,各個公社又有那么多村子,這還是第一次有這么膽大包天,又愚蠢至極的人偷城里學農娃娃的干糧吃。
這事兒要是傳了出去,他這個生產隊長在估摸著也要全縣聞名了,挨上頭批評不說,關鍵是丟人啊。
以后再去公社開會,跟其他幾個村子的生產隊長一吵架,別人就能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是睜眼瞎,識人不清,把人好好的城里娃兒往三旺家這個賊窩子里推。吵不贏那幾個隊長,以后他不得見天的受窩囊氣?
隊長發了好大一通火,又作勢要押著旺嬸兒上公社,立時就把人嚇住了,再不敢在一旁跳著腳的罵人。
等那邊消停了,隊長又趕緊過來跟領隊老師說好話,承諾給王麗和蔣勝男另找一戶人家,并賠償兩人的損失,好說歹說,這才打消幾人去公社告狀的念頭。
云裳可算是開了眼界了,第一次見到偷東西還能偷得理直氣壯,還各種歪理邪說倒打一耙的人。
這也就是在村子里,只要沒有鬧出人命,頂多是村干部教育教育就完了。
領隊老師正是清楚這一點兒,這才勸說田麗和蔣勝男,暫時將此事揭過。
畢竟大家還要在村里呆幾天時間,真要是因為一點吃食,把旺嬸兒送去公社,打成壞分子,村里人一定會對他們有意見。
一行人又全都是半大孩子,萬一因為這點小事跟村里人起了沖突,吃虧的還是他們這些外來者……
旺嬸兒就是想占點小便宜,這會子見事情鬧大了,便宜沒占著,倒是惹了一身腥嗎
蔣勝男和田麗收拾好東西,手里捧著對方賠的雞蛋走出來,再被生產隊長安排了新的借住地兒,圍在一旁看熱鬧的人群才慢慢散開了。
王大娘臉色陰沉的仿佛能滴出水來,朝云裳和白清明招了招手,也帶著兩人往家里走去。
田麗和蔣勝男換了新的住處,倒是沒有再提讓云裳幫她們保管吃食的事情,只是兩人對于第一天來村里就吃了大虧的事情耿耿于懷,之后兩天,暴脾氣的蔣勝男更是沒少在云裳身邊說三旺家的壞話。
云裳總覺著,依著蔣勝男的暴脾氣,這事兒沒那么容易過去。
果不其然,學農結束那天,旺嬸兒連嚎帶罵的追到村口,攔住準備返校的眾人,扯住田麗和蔣勝男不撒手,要兩人賠她家的雞。
帶隊老師氣得眼圈兒都紅了,一邊攔著不讓旺嬸兒碰兩人,一邊催促學生快去村里喊生產隊長過來。
旺嬸兒被帶隊老師攔著,揍不到田麗和蔣勝男,一氣之下,竟然一雙手全往帶隊老師臉上抓去:
“你們這些城里人心眼子爛完啦!搶了我家雞蛋不說,還要當賊娃子偷我家的雞!我告訴你,今兒要不把雞賠給我,我就上城里告你們去!告你這個臭女表子!臭老九!在學校不教好的,教人當賊娃子!告這些個小資本家,來農村破壞建設!挖社會主義的墻角,欺壓我們這些貧農……”
白清明正高興今天能回家呢,結果還沒出村子,就被旺嬸兒攔了下來,還開地圖炮,給他和云裳也扣了一頂大帽子,這讓暴脾氣白清明哪里能忍。
把行李往地上一丟,叮囑云裳靠后站,走過去手上動作了幾下,就扒開了旺嬸兒撓向帶隊老師的手,將眾人護在了身后。
旺嬸兒家丟了雞,跟丟了半條命似的,頭發散亂,表情狠厲,眼睛里閃著驚人的瘋狂之色,不管不顧朝帶隊老師和田麗、蔣勝男的身上撲,恨不得抓下幾人身上一塊肉,拿來給家里的雞陪葬。
白清明這一護住幾人的舉動,更是跟一瓢熱油澆在冷水里一般,讓旺嬸兒徹底炸了。
她整個人像瘋了一般,赤紅著臉,躬起身子,一頭朝白清明撞過去,“我撞死你個爛臟子兒!城里來的資本家欺負貧農,還有沒有地兒說理啦……”
云裳看到旺嬸兒的舉動,唬了一跳,趕緊探出精神力,在旺嬸兒腳下一絆,使白清明勘勘避過這一撞。
帶隊老師也被旺嬸兒的瘋狂驚到了,趕緊拉開白清明,免得旺嬸兒瘋狂起來真傷了他。
今天這事兒是奔著田麗和蔣勝男來的,她的帶隊老師,旺嬸兒找她也說的過去,可這事兒跟白清明沒有關系,要是真讓旺嬸兒傷了白清明,她回去后可咋跟白司令交代?
帶隊老師一臉驚悸的扯開白清明,擋在了最前面,“白同學,你到邊上點,我來跟她說。”
旺嬸兒這一跤摔得不輕,干脆坐在地上不起來了,一手拍著大腿,一手拍著地面,口里唾沫橫濺,“說就說!當我怕你不成!村里只有你們這些外人,那倆小女表子還訛了我五個雞蛋,我的雞不是她倆偷的是誰偷的?我告訴你,今兒不把雞交出來,你們誰都別想走!”
田麗被旺嬸兒的話氣得渾身發抖,鼓著腮幫子,一邊抹眼淚一邊怒道,“你別血口噴人!誰偷你家雞啦?你這么兇,這么壞,不定是哪個看你不順眼的村里人干的,你別想把臟水潑到我們頭上!”
帶隊老師跟著點頭,憤憤地道,“你那些雞蛋是隊長讓你賠給田麗和蔣勝男的,我們啥時候訛你了?你要是真丟雞了,那就去告公安,讓公安同志來判案,看看到底是你舍不得雞蛋故意訛人,還是我們真的偷你雞了!”
帶隊老師和田麗這一開口,有幾個膽大的同學也幫著指責旺嬸兒了,話里話外的意思,不外乎是旺嬸兒家沒有丟雞,她是故意來訛人的,又或者是,旺嬸兒家的雞讓別人偷了,是看他們這些學生好欺負,這才給他們安個偷雞賊的名聲,讓他們這些外人賠償她的雞。
旺嬸兒只有一張嘴,哪里說的過這么人,想打人還有白清明護在前面,最后實在沒有辦法,直接滾在地上嚎了起來:
“哎喲,我不活啦!城里的臭老九帶人來村里欺負人啦!這是要逼死我們這些貧農啊!我大孫子擱自家吃個雞蛋,那倆小女表子都要說我是賊娃子,愣是訛走我個雞蛋!你們偷了我的雞,咋就能不認賬啦……”
“大家快來看吶!這幫城里人全是爛臟子兒,一個個壞的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偷了我兩只雞,這是要逼著我們一家子去啊……”
大家哪里見過滿地打滾,嚎得眼淚鼻涕直飛,嘴里還不忘罵人的潑婦,個個咬牙切齒,恨不得上去撕了旺嬸兒的嘴。
只有云裳注意到,人群里脾氣最火爆,性子最耿直的蔣勝男,今天沉默的厲害,甚至她從頭到尾都沒敢抬頭看旺嬸兒一眼。
云裳心里一沉,意識到到旺嬸兒說的有可能是真的,她家確實丟了兩只雞,而且動手的人,很有可能是蔣勝男。
這個時候的一只雞,可是農民日常生活開支的保障,農民手中沒有現金,就指望著用手里的雞蛋去換油鹽醬醋,換針頭線頭,買照明用油,給孩子們交學費。一只生蛋的母雞,在家庭中的經濟地位決不亞于一個男勞動力,‘雞屁股銀行’也絕不是一句簡單的玩笑話。
如果蔣勝男真的動了旺嬸兒家的雞,那可真是挖了那一家子的心,斷那一家子好幾個月的生計,也難怪旺嬸兒會氣成這樣。
只是這事兒也不能全賴蔣勝男,她也是大院兒里的孩子,家庭條件不錯,又在家里排行最小,平時家里人都寵著她,性子養得有點急,受不了一點點委屈。
本來興致高昂、摩拳擦掌的下鄉幫村里人搶收麥子,哪知剛來的第一天,就在旺嬸兒家栽了個跟頭。家里準備的雞蛋饅頭讓旺嬸兒家給偷吃了,還倒打一耙,說是在自個兒家拿東西,那不能叫偷,是正大光明的拿,完事還給田麗和蔣勝男扣上一頂城里人真小氣的帽子。
脾氣火爆的蔣勝男,哪里能忍得了這種窩囊氣。就算生產隊長讓旺嬸兒賠了兩人五個雞蛋,可她被人欺負的這么窩囊還是第一次。
小孩子想事情不成熟,又是城里孩子,不知道一只雞對于村戶人家來說意味著什么。在蔣勝男的認知里,她是在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讓旺嬸兒頭也嘗嘗被人偷東西,并且沒地兒說理的憋屈。
鬧出這樣的事情,也只能說有因就有果,源頭還得落在旺嬸兒自個兒身上。
以云裳對蔣勝男的了解,那兩只雞,她是不可能偷吃的,頂多是想法子弄死,丟給村里別的人家,或者是丟到哪個犄角旮旯里。就算雞死了,她也不會讓旺嬸兒一家吃一口雞肉。
察覺到云裳的目光,蔣勝男猛回頭看過來,對上云裳平淡了然的目光,蔣勝男面色一變,滿臉驚慌的低下了頭。
云裳暗嘆一聲,事情是蔣勝男干的無疑了!
收到旺嬸兒又訛人的消息,生產隊長氣得差點摔了手里的茶缸子,來不及穿好鞋,抬腿就往村口跑。
“王老三家的!你再敢胡說八道的鬧人學生娃娃,你看看我今兒敢不敢把你送到公社去!”
生產隊長話音剛落,旺嬸兒一口濃痰就吐了過去,“我呸!你送啊你送啊!你是生產隊長,不幫著村里人,倒是胳膊肘往外拐,護著這幫子小資本家啦!我擱自個家吃個雞蛋,你要我賠那倆小女表子五個雞蛋,我家丟了倆正下蛋的母雞,你咋不說讓這幫城里人賠我雞啦!”
“潑婦!你個胡攪蠻纏的潑婦!你說人偷了你家的雞,你有證據嗎?偷得雞去哪兒啦?誰看見啦?你找出來跟人對峙!”
“你要是沒有證據就胡說八道,人能上公社告你誣告!到時候你擎等著掛牌子游街吧!”
一個照面就被旺嬸兒噴了個狗血淋頭,生產隊長臉都黑成了鍋底,指著旺嬸兒好一陣訓斥。
旺嬸兒原以為自己是村里人,生產隊長來了,咋著也該向著她,可沒想到,隊長連問都不問就說她在誣告,向著這堆外人。
旺嬸兒氣炸了,指著隊長的鼻子就罵,“好你個王有才!你今兒就是要護著這幫子城里人是吧?她們前幾天剛跟我吵架,我家雞不是她們偷得是誰偷的?你要護著這幫人,說雞不是她們偷的,你有啥證據!誰能證明!我呸!我看就是你們合伙兒偷的!”
說完也不給生產隊長的反應時間,拍著地面就開嚎,“快來人吶!攤上這樣賊娃子隊長,我們可咋活不下去啊!王有才!你個吃里扒外的東西,跟這幫子城里人合伙偷雞,我要上公社揭發你!”
云裳:“……”
一幫子城里人:“……”
聞聲圍過來看熱鬧的村民:“……”
最冤的生產隊長,已經被旺嬸兒氣得嘴皮子直發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就在旺嬸兒嚎得最猛的時候,王大娘拽著旺嬸兒家的兩個孫子過來了,個頭稍矮的孩子手里還攥了一把雞毛,張著嘴巴喊的震天響:
“奶不好啦!咱家雞讓人丟池塘邊上啦!賴疤頭給撿走啦,說是他撿著就是他的,要抽柴禾烤了吃!”
“啥?你說啥?”旺嬸兒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抓著倆孫子就問,“誰把咱家雞弄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