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一嗓子嚎下去,不亞于在文工團里投了一顆原子彈,炸的楊團長和政委半天回不過神來。
在部隊這么多年,他們只見過普通戰士有被人冒名頂替的,還從來沒有見過文藝兵被人冒名頂替的事情。
這倒不是說文藝兵沒有前途,沒有人看得上,事實上恰恰相反,對于這個年代的女同志來說,能進文工團,能當上文藝兵,已經是女孩子們所能選擇的最光榮最好的職業了。
不說別的,光是那一身精神的橄欖綠穿出去,就能收獲眾人艷羨的目光。
就算幾年后不能繼續留在部隊,轉業到地方工作,有過在部隊當兵的經歷,入黨提干也比其他人要容易的多。
之所以說文藝兵不容易被人冒名頂替,那是因為文藝兵的征兵流程更加嚴苛,更加不容易動手腳。
征兵時,文工團的教員會親自到地方去,通過面對面的考核來征收新兵,只有新兵自身形象跟業務能力全部過關,再通過政審后,才能拿到入伍通知書。
按照這個流程,文藝兵幾乎沒有被冒名頂替的可能,部隊上的假劉春梅,又是通過什么樣的方式鉆了空子的?
見車上半天沒有人下來,那女孩子又跌跌撞撞的往前跑了幾步,情緒悲憤到聲音幾乎嘶啞:
“我才是劉春梅!你們部隊上的劉春梅叫劉金鳳,是我們村兒大隊長的閨女!劉金鳳一大家子合起來搶了我的入伍名額。他們還擔心我爹知道了要鬧事,就讓人誣陷我爹搞封建迷信思想,把我們全家拉出去批斗,想讓我和我爹死在牛棚里……”
云裳忍不住站起來,拉開帆布簾子,側過頭看向卡車前的女孩子。
十六七的年紀,大概是趕了幾天路的原因,她身上那件打滿補丁的衣服皺巴的不成樣子,兩條褲腿也沾滿泥點子,腳上的布鞋前面還破了兩個洞,露出黑乎乎的腳指頭。
看到楊團長和政委下了車,那女孩子抬起胳膊抹去眼底的淚意,露出那雙因為憤怒而亮的驚人的眸子。
云裳看了一下,自稱自己是劉春梅的女孩子在眉眼間跟劉春梅有幾分相似。不過,真劉春梅眼神清明,五官更加端莊大氣,身上帶著股村里姑娘特有的潑利勁兒,看著就是個正直爽朗的姑娘
而且她的眼睛很好看,是非常漂亮的丹鳳眼,亮而有神,可惜眼尾處到臉頰有一道小手指長的黑色傷疤,像蜈蚣一樣趴在歪歪扭扭趴在臉上,猙獰可怕,硬生生破壞了她的好相貌。
看到這里,云裳的心立時沉了下去。
真正的劉春梅已經毀容了。
毀容的原因,應該跟那個被冒名頂替的入伍名額有關。
現在就算文工團把冒名頂替的劉春梅逐出部隊,真正的劉春梅也不可能再成為文藝兵了。
作為一名獨唱演員,臉毀了,前途也就完了。
楊團長和政委已經打發人去通知政工科的同志了,這會兒下了車,看到女孩子臉上的傷疤,兩人齊齊一驚,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明白這事兒十有八九是真的。
眼前的女孩子才是劉春梅,在團里呆了兩個月的那位,是個冒牌貨!
外面楊團長和政委在低聲詢問真正的劉春梅被冒名頂替一事,車上文工團眾人也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小聲議論此事,還時不時用異樣的目光看向劉春梅。
至于劉春梅本人,確切的說,至于假劉春梅本人,從真正的劉春梅出現開始,她就癱坐在那里,整個人抖得跟篩子似的,嘴皮子不停哆哆嗦嗦地嘀咕:
“我是劉春梅,我就是劉春梅……她胡說,她在胡說,她是胡說的!我才是劉春梅,我不是劉金鳳!她是壞分子,壞分子的話咋能信呢……”
葉黎自打被假劉春梅訛了一盒面油之后,平日里可沒少找她的茬,每天在宿舍沒事還能找出各種借口刺撓她幾句,這會兒聽說劉春梅是假冒的,當即就忍不住嚷嚷開了:
“哦喲,怎么會有這么壞的人呢!劉金鳳,你明知道劉春梅是壞分子,那你怎么還冒充壞分子呢?這不是比壞分子還要壞了嗎?”
話音剛落,舞蹈隊隊長的眉頭立時皺了起來,壓著嗓子制止了葉黎的胡說八道,“行了!事情還沒調查清楚,這些不要瞎說。”
葉黎沒膽子跟自己頂頭上司對著干,拉著臉哼唧了一聲,又狠狠剜了劉春梅一眼,坐在角落不吭聲了。
吳湘大概也沒想到跟自己同時入伍,一間宿舍住了快半年的劉春梅竟然是個冒牌貨,靠在車斗上,臉色難看的緊緊攥著云裳的手,手心冷汗直冒,“云裳,你說這事兒是真的嗎?劉春梅她,她,她真的是假冒的……她怎么敢?”
云裳反手回握了吳湘一下,聲音平靜沉穩地道,“這不是小事,政工科的同志會調查清楚的。”
“我知道……”吳湘聲音微微有些發抖,再次壓低了聲音道,“我剛剛看了一眼,那個女同志的臉破相了,就算她真的是劉春梅,應該也沒法兒進文工團了。”
一旁的姚珂嘆息著道,“如果這事兒是真的,劉春梅業務能力一直不達標就解釋的通了。”
當初考入文工團的是真正的劉春梅,就算劉金鳳冒名頂替劉春梅進了部隊,沒有真本事,也無法在文工團立足。
幾人正在說話的是,政工科的同志帶著一列警衛營的戰士踏著整齊的步伐跑了過來。
楊團長過去把事情大致說了一遍,政工科的同志立刻把一真一假兩個劉春梅帶進了軍分區。
大概是太過憤怒的原因,真正的劉春梅在看到冒名頂替自己的劉金鳳時,瘦弱的身軀竟然爆發出強大的力量,直接扯開拉著劉金鳳的兩名戰士,上手就給了她兩記響亮的耳光。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又彎曲五指,狠狠在劉金鳳臉上撓了一把。
不知是故意還是巧合,她下手的撓的位置,正好在眼尾到臉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