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門鳳華

第三百七十五章 活死人(七)

常明伸出手來,想要將瑤娘攬入懷中,瑤娘卻是身子猛的一縮,像是被火烙了一般,往后輕輕的一推。

她的聲音顫抖著,“我不是故意要蒙騙你的。我知道,在家鄉,像我這樣的小娘子,那是要去沉塘。可我還是忍不住有虛妄的念頭……”

瑤娘說著,擦了擦眼睛。

那是她一生之中最可怕的一日。

受人冷眼也好,忍饑挨餓也罷,同希望被粉碎相比,都不算什么。

瑤娘覺得自己,一閉上眼睛,仿佛都能夠聽到那篤篤篤的腳步聲,還有院子外,常明拍著門啪啪啪的聲音。

門里門外,已經是兩個世界。

那歹人逃走之后,她瞧見常明已經沒了氣,取下了頭上的銀簪子,想要自盡,銀簪子已經到了脖子邊緣,可是她到底不忍心,看著常明就這樣曝尸庭院之中,指不定過了好些日子,身上爬滿了蛆蟲,才有那差人抬了,用草席裹了粗粗的埋到亂葬崗上去。

常明這一輩子,都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的。

她那拿著銀簪子的手,便又放下了。天知道,她是怎么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一瘸一拐的回了院子,叫了人來。

等到常明“復活”了之后,她便更加不能夠死了。

人一旦過了那個勁頭,沒有死成,便會生成新的妄想。

她便妄想著,陪著常明一道兒。

她不怕,她可以陪著他,等到他不能動了的那一日,她便穿著紅嫁衣,同他死在同一個墓穴里。

甚至在心里的最深處,她竟然有那么一絲絲的慶幸。

他變成了活死人,會被人嫌棄,無處容身。她失去了清白,會被人嫌棄,無處容身。

她和他好似還在同一個世界里,站在同一條線上,伸出手來,就能夠觸摸到彼此。

雖然可怕,但是這是她最真實的想法。

瑤娘低垂著頭,她擔心自己一抬起頭來,看到的是常明嫌棄的眼神,雖然她知道他肯定不會。

可越是在乎,便越是不敢面對。

她正想著,卻感覺到一個重力襲來……香香的,沒有了心跳的聲音,這是常明的懷抱。

屋子里下雨了么,好似有許多水,不停的滴在她的頭上。

“傻瑤娘,我們回去罷,現在就回去成親。”

閔惟秀在一旁瞧得那叫一個心驚肉跳的。

喂,大兄弟啊,你悠著點啊,雖然英雄保護美人啥的,看上去很帥氣。

但是你別忘記你就是一個耷拉著腐肉的骨頭架子啊!

你這么一用力,哎喲喂,萬一掉下一坨肉來,那就不妙了啊!

若是沒有了血肉,那骨頭還怎么連在一起呢?

到時候豈不是常明一起床,嘿,我的手怎么少了一只?瑤娘微微一笑,明郎,那手被隔壁的大黃狗銜走了……

閔惟秀一想到那個畫面,整個人都不好了……

閔惟秀萬分的肯定,一定是她阿娘生她的時候,覺得她奇丑無比,難以接受,所以把她的腦子打了個坑,要不然,她怎么總是會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聯想呢!

要不得,要不得!

姜硯之看著二人,搖了搖頭,“李江,你還有什么話好說的么?你欺辱多名婦人,又毆打常明致使其重傷,證據確鑿,還有什么話可以說?”

“你也無須再狡辯了。你在那小巷之中,有私宅,想必經常在那周圍作案,能有一個瑤娘站出來指認你,便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本大王最見不得的,便是你這等采花賊了。”

“人家小娘子,好生生的一個人,就被你毀了一輩子。你于心何忍?”

李江聞言,狂笑起來,“你懂什么?被我毀了一輩子?明明就是這些水性楊花的賤女人,毀了我一輩子!”

“李江!”李淳還欲拉他,卻被李江啪的一下打開了,“堂兄,你這種高高在上的嫡子,又怎么會明白我的痛苦?什么家族名聲,我已經受夠了。”

李淳嘆了口氣,不再攔他。

李江紅著眼睛,“良家子哪里有拋頭露面出來唱曲兒的,明明就是想著勾搭貴人,卻裝作一副清純的樣子,沒得要人惡心。那瑤娘若不賣弄風情,又怎么會引得徐慕卿相爭?可見壓根兒就是別有居心。”

“這些人,都同那個女人一樣,讓人光是瞧著都想吐!”

原來那李江的親娘趙三娘,曾經也是在酒樓里唱小曲兒的。李江的父親,乃是一個性情古板的讀書人,每日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做學問家。自然不會做出那等沾花惹草的事情。

未曾想,李江的親娘,尋了他為目標,下了藥之后,硬是憑借著一個大肚,敲開了侯府的大門。

李學究因為這事兒丟了大臉,將那趙三娘擱在一旁不聞不問的。

李家乃是清流門戶,規矩森嚴,一言一行均有講究,大字不識得一個的趙三娘,哪里忍受得了。

待到李江入了蒙學之后,趙三娘終于后悔了。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是一個夏日,到處都是花兒。那個女人借口帶我登高望遠,去私會他人,她穿的是一雙謝公屐,走在青石板路上,篤篤篤的響。”

“我坐在大青石上,聽著那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后,再也沒有了。天越來越黑,除了月光,什么都沒有,甚至都沒有人來尋我。“

“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拋下我,再也沒有回來了。看吧,這種女人,就是這么卑劣。對待卑劣的人……”

李江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感覺臉上一疼,閔惟秀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這才乖乖的待在她身邊,沒有自己動呢!太好了,她還以為是自己下意思就一個耳光子扇過去了,剛準備說,不好意思,手不聽話……

李淳看了李江一眼,“軟弱的人,才會被別人所左右。一水生萬物,萬物有萬性,你姐姐不對,不代表其他人也是這樣。你讀了這么多年的書,這都看不穿嗎?你讓李氏門庭因你蒙羞。”

李淳說著,看向了姜硯之,“家門不幸,出了這樣的事情,李家實在是羞愧難當。依照大陳律,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我們李家絕無半點怨言。李淳先告辭了。”

他說著,一甩袖子,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那徐慕卿同黃梁對視了一眼,也同姜硯之告辭而去。

姜硯之看著他們的背影,揮了揮手,還在呆愣著的李江,便被人給帶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空蕩蕩的,又只剩下了幾個人。

姜硯之看向了常明,“倘若你想留在開封府,我倒是有一個去處,可以讓你去,只不過,日后再也不能見天日了,你覺得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