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門開了。
聞聲,原本站在二門旁扶腰的竇珂立時直起了腰來,“劉二郎來了?”
劉二郎一邊招呼身后的小廝將面粉肉蔬一一搬到倉庫里,一邊對著目瞪口呆的竇珂一笑:“嘻嘻,阿監,今日的的東西多些,怕要廢些氣力!”
竇珂正在給自己揉腰,一聽這話手里的動作都頓住了。他是看出來了今日送的分例要多,可是為什么連劉二郎的態度都變了許多?
見竇珂頗有些驚詫的盯著自己,劉二郎心虛似的咳嗽一聲,按著嘴角道:“您老腰不好,還是過去坐著罷。”
說完要走。
竇珂一把拉住他,“劉二郎,這是誰下的命令,可是我們家大娘子,還是姑爺?”他越問越激動,又遲疑著補充了一句:“莫不是女皇陛下”
莫不是女皇終于良心發現,想著她還有個在水深火熱中煎熬的兒子,是以便多撥分例來愛護了?!
劉二郎推開竇珂的手,含含糊糊地說道:“是上頭這么囑咐我們的,我們只是照辦而已!”說完便繼續招呼身后的人力加快速度。
竇珂毫不氣餒,又連著追問數句,劉二郎本來已經十分的不耐煩了,他之前也曾屢次給竇珂臉色看,不過是個半截身子快入黃土的老太監,主子都不知道被女皇忘到哪個犄角旮旯里的郡王,難不成還有一天能找他抱這落井下石之仇?
“你——”他把衣角一抽,下意識的就要脫身,冷不丁想起來某人對他說的那句話來。
做人,還是要有自知之明,潁川王再不濟,也比你高了十等。
那女子清清冷冷的對他如是道。
“您老慢點兒,”于是到嘴的污言穢語硬生生被他別成了虛汗,“哎呦阿監!您老大多的人了,可小心您的腰啊!”
莫名其妙。竇珂皺了眉道:“這些人都不是,你就說是誰,也好日后郡王報答。”
竇珂一臉納悶的回了李陵,李陵很是不解:“是個女子,頭戴冪籬,看不出來是誰?”
竇珂頷首:“出手闊綽,不過劉二說那娘子給了他許多銀子之后便策馬離開了,看上去行色匆匆,倒并不像是閨閣中的女子?”
“怎么說?”
“這女子一出手就是三百兩,任是這娘子主持中饋,也不可能將這么多銀子隨隨便便的就甩出來呀!”竇珂說道。
李陵無語而坐,之前除了寧國夫人和宿遷還會接濟一些外,根本不會有人再來雪中送炭,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誰愿意去做?
長安城中世家貴族,最擅長的就是見風使舵、隨波逐流之事,現下李陵被困在京城擱置的郡王府中,既不能無詔入宮,也無法隨意出府,可以說這境地也十分尷尬了。
從來不是錦上添花惹人嫌,落井下石還要找塊最大的破石頭,在長安住了這幾個月,李陵簡直受夠了屈辱,連這送菜的劉二都敢欺負他,可見一般了。
“不打聽了,”李陵沮喪的嘆了一口氣,“先找些雞鴨魚肉給夫人補補,快去快去!”他連著擺手。
沈如柔正坐在房中發呆,無論婢女怎么勸她她都不說話。
李陵走進來,踱步到小榻邊上,從婢女手中接過瓷碗,吹了吹里面還冒著熱氣的雞湯,送到她的嘴邊:“先喝些,總不能一直這么餓著不吃罷?”
沈如柔神情呆滯,依舊不言不語。
李陵長嘆一聲,“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你這樣,我心里也難受!”
沈如柔仿佛被震了一下,她抬頭定定地看著李陵,抖著音問:“你知道他死的時候多大么?”
“……六個月。”
沈如柔不知哪里來的這樣大的氣力,一把打翻李陵手中的瓷碗,癲狂的大叫:“你說的真好聽,還會再有,那是你!我還會再有嗎?那是你的孩子嗎?你根本就不在乎他!你只會說‘還會再有’……”
沈如柔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她無力的靠在隱囊上啜泣:“再有也不是他了!他死了!”
李陵低頭默默地撿起瓷碗,婢女要撿,被他推開了。
“你從來不管他的死活,因為你一直都明白,你不會只有他一個兒子!”沈如柔又哽著嗓子大哭起來。
李衡義妻子扶著進來,聽到這句話,他忍不住額角冒冷汗。
妻子抓著他的手卻微微一緊,李衡義看向妻子,眼神瞬間鎮定了許多。
“父親、母親。”兩人同時喚了李陵和沈如柔一聲。
韓二娘越過婢女,親自上前將落地的碎渣子收拾到了一處,低眉順眼。
李陵心中松了一口氣,“沒什么事,你阿娘有些心情不好罷了。”
沈如柔將目光從韓二娘一雙纖長的手上移到了李衡義的身上,李衡義腿腳不方便,正扶著李陵坐下,一碰到沈如柔如刀尖兒般幽深的眼神,瞬間心驚肉跳起來。
殘骸收拾完畢,一家人默然而立。
李陵覺得實在窘迫,便歉然道:“要二娘看笑話了!”
韓二娘當初既然敢冒著所有人的指責嫁過來,就料定在潁川王府中不會過什么好日子。本就不是一般女子,哪里能不理解李陵一番兩難之心,可惜她畢竟只是一個媳婦子,只能誠懇道:“阿翁言重了,既然是一家人,合該同患難,沒有什么看笑話一說。”
李陵面上的褶子深了深,似是欣慰,末了,幽幽一嘆,“你們先回去罷!”
“二娘,是我李衡義對不住你……”進了內室,李衡義歉疚道。
韓二娘為了他,竟然守身如玉三年未曾說親——李衡義初初回到長安,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都傻眼了。
絕食、削發,都是為了等他回來公然反對自己的父母,最后逼得他們同意,不用韓二娘說,李衡義都猜得出她這幾年的處境,故而對妻子愧疚異常。
韓二娘微嘆:“夫君不必如此說,二娘都明白,眼下是家中最艱難的時刻,我們比端王殿下當年的處境也好不了哪里去,不過既然他們當年能全身而退,我們也一定能!”
問題是六叔有衡乾這樣一個一個能屈能伸、雄才大略的兒子,可是他李衡義呢不過是個半斤八兩的跛子罷了。
念及此,李衡義的眸中露出了失落和黯然,不過他不想要妻子看出來,便用力點了點頭。
“今日不知怎么了,”韓二娘端起案幾上的一小盤靠鵝炙,彎唇道:“府上來了許多新鮮的物什,尤其是白鵝最多,我聽到竇阿監在倉庫輕點的時候,還以為那些采辦的人是特意按照你的喜好采辦的呢!”
李衡義聞言嘗了一口,又鮮又香,果然是他喜歡的口味,不過他不過是個殘疾的庶子,就算是有人看中了他阿爺的潛力想提前投資做筆合算的買賣,也不會把注意打到他身上了來的,不由得自嘲般一笑:“你這是又打趣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