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郡太守張翀并沒有馬上返回郡城,而是在怒江邊上找了一個院子住了下來。
然后他就站在窗口盯著這滔滔江水,一動不動。
他在官場蹉跎多年了,因為沒有靠山,加上性格剛硬,不善阿諛奉承,所以在官場前十幾年可以稱之為落魄的。
他當年也是二甲進士,可謂是春風得意。
但是先在御史臺打磨幾年,又在中書省打雜好幾年。
聽單位好像很牛逼是啊,又是御史臺,又是中書省。
但是狗屁權力都沒有的,每天就是寫寫抄抄,誰都可以呼來喝去的那種。
對于豪門子弟來說,這些位子都是鍍金的,而對于普通人來說,則完全是打磨棱角用的。
中書省啊,宰相機構啊。
結果張翀進去第三年,中書省和下書省全部裁撤了,三省合并為尚書臺。
大規模打雜的官員被清理了出來,張翀離開了國都,開始在一個偏僻小城擔任城主。
幾任城主一做就是十幾年。
一直到幾年前,滅掉東江伯爵那一役,使得他進入國君和祝戎總督眼中。
頓時一飛沖天,在國都短暫鍍金后,立刻晉升為太守。
這已經是封疆大吏了,差不多是地方官員的巔峰了。
上面當然還有行省大都督,卻不見得是常設的。
這次若成功滅掉玄武伯爵府,他升任艷州下都督已成定局。
這才是他躍如龍門的機會。
艷州下都督這一職位,不是去推行新政,也不是當酷吏的。
而是考驗張翀在軍事,政治,外交上等充滿大局觀的能力。
因為艷州本屬于吳國,威武公卞逍南投越國,將這片領土也帶來了。
二十幾年過去了,這片區域的民心仍舊沒有徹歸附。
吳國,楚國,甚至大炎帝國的商人,間諜,掮客都在這里活動,魚龍混雜。
在這個地方擔任下都督,對能力是極大的考驗。
但一旦做好了,那就意味著下一步直接進入國都權力核心擔任六部侍郎,接著是六部尚書,最后位列尚書臺幾位宰相之一。
那才是人生的巔峰。
國君是把他張翀當成酷吏,當成一把刀子。
但是卻沒有讓他把這個酷吏當到底,是想要真正培養他成為國之棟梁的。
之前因為蹉跎于官場,壯志難酬的時候,張翀就經常在怒江邊上住下來,看著奔騰的江水。
他的心很快就會再一次燃燒起來。
再一次雄姿英發,斗志昂揚。
政潮再洶涌,又能比得過眼前這滔滔江水嗎?
況且!
我張翀才是這怒江之潮,玄武伯爵府僅僅只是這江水中的一塊頑石而已。
就算在堅硬的頑石,也擋不住驚天潮水,終有一日會迸裂瓦解,化作砂礫,滾滾而去。
張春華端著藥湯過來,柔聲道:“父親,江邊風大,您的身體還沒有痊愈。”
張翀一把端過藥碗,一飲而盡。
“春華,為父對不住你了,讓你要活生生扼殺自己的情感。”
張春華搖頭道:“男歡女愛就只是閑暇的消遣,比起命運它有算得了什么?再說什么是感情,只不過是一種繁殖沖動而已,終歸是為了那一瞬間的哆嗦。”
這天又聊不下去了。
張春華道:“父親,沈浪贏了金山島之爭,對于我們的局面很惡劣嗎?”
張翀道:“是激烈!原本我可以優雅地上演一處十面埋伏,用相對溫和的手段終結玄武伯爵府的命運。不需要用太過于激烈的手段,更不用大規模流血戰斗。這樣才是一個成功的政治家,如果殺得人頭滾滾,讓金卓伯爵家破人亡,那就顯得我能力落入下乘了。”
“如有選擇,我是真的不想和仇天危這樣的禽獸合作,那會是我將來一個政/治污點。”
“但是現在金氏家族贏得了金山島之爭,局面瞬間就從政治斗爭變成了軍事斗爭,接下來就有流不盡的血了。而我張翀的名聲,又要更壞了。”
張春華道:“雖然贏得了金山島之爭,但玄武伯爵府面臨的困境并沒有改變,反而更加兇險激烈了對嗎?”
張翀道:“只要國君新政決心不變,金氏家族的危機就永遠不能解除。當你一個龐然大物斗爭的時候,小輸其實是最好的結局,結果贏了,那后果會更加慘烈。”
這話是道盡了真理。
就如同地球上,某個超級大國因為領土摩擦去教訓某個小國。
如果大國贏了,那皆大歡喜。
如果大國輸了,那為了挽回顏面,為了鞏固自己的國際地位,他就會惱羞成怒,將戰爭升級成為滅國之戰。
張春華道:“那等玄武伯爵府徹底覆滅的那一刻,我再去招惹沈浪,再去睡他也不晚。”
張翀恨不得捂住耳朵,但嘆息一聲道:“沒有這個可能了,之前不管輸贏都還能保持一絲體面。但接下來是你死我活,橫尸遍野了。”
一個時辰后,張翀拖著病軀,乘坐馬車前往晉海伯爵府。
此時,整個晉海伯爵府內一片狼藉。
唐侖正在瘋狂地發泄心中的怒火。
美輪美奐的假山,直接被他用重劍砸碎了。
昂貴的名窯瓷器,被他砸成了碎片。
墻上的書畫,也被付之一炬。
府里的下人因為躲避不及,被唐侖殺了四五個,橫尸當場,無人敢去收尸。
張翀走進書房的時候。
晉海伯唐侖揮舞著大劍就沖了過來,厲聲吼道:“找死嗎?我不是說任何人都不得進來嗎?”
下一秒鐘。
他發現是張翀,頓時悻悻將大劍放下。
“是張太守啊,有何事嗎?”
張翀道:“我來問問晉海伯,您接下來有何打算?”
唐侖冷道:“還能有什么打算?當然是拖著不給了,契約我是簽了,但是想要我交出金山島,完全是癡人說夢。”
張翀道:“就算這樣,你又能拖多久。當國君旨意下來的時候,難道你也不交島嗎?”
唐侖冷笑道:“等國君旨意下來?猴年馬月吧,國君恨不得玄武伯爵府去死呢。”
張翀道:“晉海伯可否聽我一言?”
唐侖道:“講。”
張翀道:“立刻交出金山島,馬上進行交接,不要破壞里面的煉鐵作坊,也不要破壞礦坑,完完整整交給玄武伯爵府。”
這話一出,晉海伯唐侖厲聲道:“張太守,你瘋了嗎?”
張翀道:“這樣玄武伯爵府就會欣喜若狂,派遣大量的人馬去金山島。望崖島的鐵礦品位太低了,金氏家族欠了舉債,一定會在最短時間內恢復金山島的生產,會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財力,軍力在金山島上。”
唐侖道:“我將金山島完整交給他,豈不是順了他的意思?張太守,你可真會為金卓打算啊。”
張翀道:“晉海伯,海盜王仇天危麾下軍隊所有的鋼鐵武器,都是你金山島提供的吧?”
晉海伯唐侖道:“張太守,這種事情可不能亂講,沒有的事。”
真是有意思,到現在這個時刻,竟然還玩掩耳盜鈴?
誰不知道晉海伯爵府和仇人危好得穿一條褲子,甚至唐侖都算是仇天危在越國的白/手套之一了。
張翀道:“你將金山島交給金卓伯爵之后,再和海盜王仇天危簽下秘密契約,將金山島七成送給他。但需要他派兵來奪金山島,你說仇天危會不會來?”
“當然會?”唐侖道:“仇天危就是一條兇殘貪婪的大鯊魚,我若是將金山島送給他,他豈會放棄這塊大肥肉?”
其實,唐侖有一個秘密沒有講。
金山島每年三成的鐵都歸仇天危所有,這算是一種保護費。
張翀道:“仇天危就會率領大軍,殺向金山島和玄武伯爵府大戰。屆時國君會下旨出兵,幫助金卓伯爵剿滅海盜嗎?”
唐侖道:“當然不會,國君恨不得金卓去死。仇天危的兵力是金卓的幾倍,所以他必勝。”
張翀道:“而那時候,玄武伯爵府已經將大量人力,軍力,財力投入在金山島上。一旦和仇天危大戰,會死多少人?會損失多少財力?金山島對于金卓伯爵來說,非但不是一塊肥肉,反而是一個絞肉場,會讓金氏家族流盡最后一滴血。”
唐侖道:“緊接著,隱元會再向金氏家族索取巨額債務,索要抵押的望崖島,金氏家族就完了。這么一說,金氏家族奪回了金山島,非但沒有用處,反而加速了死亡?”
話是這樣說。
但付出的代價就是引來了仇天危這條貪婪的大鯊魚入局。
而且這個海盜王,是不可控因素。
可以說若非萬不得已,張翀真是不想走到這一步。
張翀道:“所以晉海伯,請你將金山島徹底交出,完完整整交給金氏家族。”
晉海伯唐侖皺眉,寒聲道:“我為什么要交出去?滅掉金氏家族對我又有什么好處?我拖著不交,拖上個一兩年,金氏家族就滅亡了,金山島仍舊在我手中。”
這就是要拆臺了。
滅玄武伯爵府我沒有意見,但是想要讓我付出金山島的代價,那就免談了。
反正新政也不關我事,滅玄武伯爵府是你張翀的義務。
張翀皺眉。
這位晉海伯和玄武伯,人品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
一個正直剛毅,品行高潔。
一個狠毒善變,貪婪自私。
張翀淡淡道:“晉海伯,你必須完整無缺地交出金山島,而且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進行交接。”
晉海伯聞之大笑道:“哦?我倒是想要知道,我為何要聽從您的命令呢?您這個怒江太守可管不到我晉海伯爵府吧?”
張翀道:“因為我會上奏國君,逼迫你交出。你若不交,那我也不用打玄武伯爵府了,我新政的拳頭,直接打你好了,先滅你唐氏好了,反正你也是老牌貴族。”
這話一出,晉海伯臉色劇變,厲聲道:“張翀,你敢?”
張翀道:“奏折我已經送進國都了,國君的旨意很快就下來了。你若有膽抗旨可以不交島試試看。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金卓伯爵的硬骨頭?”
唐侖的骨頭當然沒有金卓那么硬,否則也不會迫不及待背叛老牌貴族陣營,投入國君陣營了。
“張翀,你好狠毒啊……”唐侖指著張翀顫聲道。
張翀道:“先小人后君子,還是把話說明白比較好。唐侖伯爵,我如果是你的話,一定不會等到國君旨意下來,一定會提前把金山島交出去,這樣才顯得忠誠配合。”
晉海伯唐侖瘋狂怒吼道:“我交,我交,我交……”
張翀,我艸你娘!
蘭山子爵府祝蘭亭策馬狂奔。
短短一百多里距離,他足足換了幾匹馬。
越是接近家里,他的心臟跳得越快,甚至整個胸腔都痛。
不僅如此,距離家越近,祝蘭亭感覺到一陣窒息,喘息都很困難。
因為他太擔心了。
金氏家族還有封地,有望崖島,有莊園,有城堡。
而他祝蘭亭就只有一個家族莊園了啊!
那可是幾萬畝田地和種植園,那美輪美奐的園林,不計其數的作坊。
這可是他祝氏家族唯一的產業了啊。
積攢了幾百年的家業啊。
如果出事,他家就完了啊。
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的。
我只是自己在嚇唬自己。
繞過前面這座山,就是祝氏莊園所在的山谷了。
但祝蘭亭已經等不及了,直接拋棄了戰馬,用輕功武力登山。
他的武功已經好些年沒有用過,現在竟然用來爬山。
快,快,快……
用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就算在戰場上,祝蘭亭子爵也沒有這么辛苦拼命過。
終于,爬上了這座高山。
猛地往下一看。
山谷之內,一片汪洋。
他祝氏家族的莊園,城堡,作坊,田地,種植園全部大水吞噬了。
家族城堡中最高的塔樓,如今只有一個尖尖露在水面上。
洪水此時已經平息了,處于浸泡階段。水面之上,漂浮著各式各樣的廢墟。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祝氏家族僅有的產業,全部毀了。
百年家業啊。
我祝氏一族的榮華富貴啊,全部完了!
全部毀了啊!
“啊……啊……啊……”
祝蘭亭子爵發出一陣陣慘嚎。
如同受傷的……野狗一樣。
前所未有的悲慘,前所未有的凄厲。
“沈浪,我艸你娘!”
“沈浪,我一定要將你碎尸萬段,碎尸萬段……”
頓時,祝蘭亭子爵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打擊,加上這一聲嘶吼用盡了真氣,拼命撕扯了胸腔。
一陣劇痛。
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祝蘭亭子爵的身體,狠狠栽倒下去,沿著山坡滾下。
整整一天之后!
沈浪一行人這才返回了玄武伯爵府。
岳母大人早就翹首以待了,帶著一群人等在城堡的大門口。
剛剛見到沈浪一行人的身影,她就立刻沖了出來。
金卓伯爵內心激動喜悅,難得打破了內心的矜持,想要將好消息告訴給最親密的愛人。
金木聰也加快腳步沖上去,他要驕傲地告訴母親,這一次是他力挽狂瀾,贏得了金山島之爭,而且他還徹底碾壓了唐允。
娘,我要讓您知道,兒子不是廢物,兒子為家族做出貢獻了。
然而……
金卓伯爵撲了個空。
金木聰更是尷尬地張開雙臂,擁抱空氣。
岳母大人直接沖到沈浪面前,摟住他的肩膀道:“哎喲!娘的好兒子啊,娘的好浪兒啊!”
“我兒真是太了不起了。”
“我兒真是太厲害了。”
“這次金山島之爭,我們家之所以大獲全勝,全部都是我兒沈浪的功勞。”
“幸虧有我兒,否則憑著你的岳父和金木聰,只怕不知道輸成什么樣子了。”
“讓娘好好看看。”岳母盯著沈浪的臉看,發現了一個牙印,正要驚呼關心,但立刻吞了回去,心疼道:“這才兩天時間,我兒都熬瘦了。”
這個牙印說不定是小兩口的情趣呢?
或許木蘭身上也有,只不過外面看不到而已。
這種事情,我作為岳母的就不要捅破了。
旁邊的金卓伯爵無語。
金木聰真的要哭了。
明明我也有功勞啊。
明明我才是最需要夸獎的那人啊?
姐夫他缺夸獎嗎?她缺關注嗎?
他就差在怒江獵場和別的女人勾搭成奸了。
過去一個多月我拼命抄書背書,我容易嗎我?
見到肥宅這么慘,連金卓伯爵這樣的鐵石心腸也放下了矜持,上前拍了拍金木聰的后背道:“你也辛苦了。”
頓時,肥宅的淚水洶涌而出。
“爹,在十年前就說我有個媳婦的,現在我媳婦呢?在哪里啊?”
金晦和沈十三都已經回來了。
靜靜跪在地上。
“姑爺,幸不辱命,我和十三都已經完成任務。”
沈浪點了點頭。
眼前有些事情不對啊!
因為金晦身邊多了一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
這個女人遍體凌傷,容顏秀麗,一雙眼睛倔強無比,毫不示弱地和沈浪對視。
關鍵她雙手雙腳還被捆著,嘴巴也幫著布條。
沈浪道:“金晦,你娶不到媳婦,所以借機去搶了一個回來?”
注:今天睡了四個多小事就起床出門辦事,回家之后立刻埋頭碼字,終于趕出第二更,我接著寫第三更!
兄弟們,你們的支持就是我的強心劑,拜求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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