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真一個激靈,頓時感覺被他攥住的那只手掌濕冷滑膩,讓人說不出多想甩開。
她知道未采對厲莫從的情誼,毫不夸張地說,未采是為厲莫從而死,而厲莫從呢?
她想起提出要走時那輕看的眼神,可他給出的任務卻一點都不輕,現如今她順利返回,他卻來了這一句話——
鬧別扭?
什么樣的別扭能讓他的師妹接下離樓的任務,出生入死?
厲莫從就是這么將未采騙得團團轉嗎?
裴真心思轉過,胃里翻騰了一下,嘔吐感涌了上來,她另一只手扣住了厲莫從的手腕,抬頭看向厲莫從刨根問底的眼睛,微微笑。
“我離樓與否,同樓主沒有任何關系,樓里人才濟濟,不缺我和未英兩人。”
她氣息平穩,神態如常,可厲莫從仍然感到了她加快的心跳。只是和以前不一樣的是,她并不是臉紅地心跳,而是迫切地想擺脫他的意思。
厲莫從瞇了瞇眼睛,未采從來不會這樣。
她果真不是未采,王焚說她那病來得奇怪,看來是真的奇怪透了,這根本就是換了一個人一樣,除了這副身子還是這副身子,芯子已經換了?
但是換了誰呢?
她說她叫裴真,可他也派人問了,叫裴真的人有不少,可沒有一個和她有關。
厲莫從說不清,只能將她歸為性情大變。一個變了性子的人,對他來說可就不會像他一手養起來的師妹未采一樣聽話了,只要他一個眼神最多一句話,她就愿意為他出生入死。
不愿意為他出生入死的人,留著沒有任何用,他如今是冷名樓的主人,坐穩了冷名樓的位置,可沒有心思再培養一個師妹出來。
厲莫從一笑,松開了裴真。而裴真離了他的控制,立時向后退了一步,拱手離去。
厲莫從看著,目光從那熟悉面龐的冷清神色一路掠過,看著她細瘦又挺直的背影,心里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濃重的好奇。
有點意思,他想。
裴真快步離開了捧月樓,未英還在門口的大石旁等她,兩只手攥著,很是焦急,裴真朝他遞去一個安心的眼神,剛走到未英身邊,尚未開口,便聽未英低聲朝她道:“阿真姐,涼州來了。”
裴真看去,見一個身著墨色衣袍的年輕人遠遠走來,通身透著冷氣,面無表情地從二人身上掃過,沒有任何停頓,大步往捧月樓里去了。
涼州是厲莫從的開山大弟子,親信地位絲毫不次于王焚,年僅十八便已經接手了冷名樓最為復雜的情報系統。
他在他們之后進入捧月樓,裴真不禁和未英對了個眼神,很有可能,厲莫從要將他們此次得來的情報交由涼州,送往那位金主處了。
只是到底如何,裴真和未英一點都探聽不到,用未英的話說,涼州也算和他們年紀相仿,卻從小便不愿意多說一句話,未英從來就沒見他笑過,想從他嘴里探聽點什么比登天還難。
裴真想想涼州那冰冷的樣子,也不奇怪,總歸他們現在交差了,只等著金主那邊的說法。成或者不成,都不是她能擔心得了的事。
帶著未英回了同陜婆婆一起住的小院,陜婆婆正翻曬從山里采來的草藥,見了兩人趕忙拉了兩人問話,兩人把話說了,陜婆婆皺了眉頭。
“但愿順利才好,畢竟錦衣衛指揮使沒探聽出來消息,確實有點奇怪。”她說著,看了裴真一眼,“你可確定沒被他騙了,若是他早已識破你的身份,故意說什么都沒有,到時候被金主那邊看出來,你便是離了樓,也少不得吃苦。”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不住嘆氣,“咱們這位厲樓主的手段,厲害著呢!”
裴真忙道沒有,她不能說其實小豆子什么都跟她講了,只能說些旁的安慰陜婆婆,陜婆婆似信非信,仍是嘆氣,裴真不想說這個,問起陜婆婆翻曬的草藥來。
這一片山乃是廬山延脈,延續了廬山的靈秀風水,山上草木茂盛,陜婆婆常年無事,一年四季采了不少草藥,現下兩人快離樓了,便想著將這些草藥曬一曬,撿點好的給兩人帶上。
未英聽著她老人家厚樸、瓦韋地數著,實在按不下心里的話了,“婆婆,你跟我和阿真姐離樓吧,我們養你!”
陜婆婆一愣,這話,已經是未英第二次提了。陜婆婆是榮養的老人,早已不接任務,去留隨意,想走立時便能走。
裴真道是,柔聲道:“我同未英走了,您老人家也沒個能說話的人,隨我們去,豈不是好?”
陜婆婆臉上露出了猶豫,只是要搖了頭,“咱們都是做慣了殺手的,出去能干什么?你們兩個自去生活便不容易,帶上我個沒用的老婆子,更是拖累。”
她說這話不無緣由,冷名樓的殺手雖然功夫高強,可正宗的武林門派卻對殺手多有不恥,殺手離開冷名樓,沒有旁的一技之長,只懂殺人根本無法生活,要么重操舊業,要么窮困潦倒。
更麻煩的是,殺手離樓之后,不乏有從前手刃過的人家找上門來出氣,即便是出任務殺的人,可一條命就是一條命,被殺之人可不會算這么清楚。
當年冷君冷成離樓,那也是找好了下家的。他侍奉的瑞平侯府沒多久便沒落了,冷成給那袁松越當了好些年近身侍衛,直到袁松越封侯拜將,才將他單送出了出來,做了百戶,得了官身。
冷成不易,只是這份不易也不是人人都有。
所以陜婆婆不愿離開,她笑道:“我在這,好歹也是長老,厲樓主還指望我替他穩住人心,怎么也得給我兩分薄面。”
“可是那厲”未英雙眉一挑,想到厲莫從的不好對付,還欲再勸,裴真卻抬手止了他,“未英不必說旁的,婆婆是怕咱們過不好。那咱們就讓婆婆看看能不能過好。到時候,婆婆自然跟咱們走了。”
她不急不躁,說出的話就像是脈脈清泉,未英立時點頭應和,連陜婆婆都不禁慈愛地點了頭,笑著看了兩人半晌,攜了兩人的手,“那我就看你們姐弟的了。”
裴真這里,提心吊膽的日子告一段落,等待的日子過得輕快起來,只是某些人的等待,卻異常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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