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持劍

第67章 永無天日

驚春一夢第67章永無天日

驚春一夢第67章永無天日

九江,空中峰,捧月樓。

涼州跪在樓外的石板上,已經整整一日了。七月流火,山間的涼氣從石板向上漫,涼州雙腿發麻幾乎沒有知覺,才看到捧月樓里的小道童來傳話,“涼君,樓主傳。”

站起的時候,險些摔在地上,好在涼州心有準備,咬著牙挺住了。

一步一步走上二樓,厲莫從在窗前負手而站,涼州進門,十分自覺地跪了下去。

“這又是做什么?不是跪過了嗎?”厲莫從的聲音,十分的和藹。

涼州卻不敢起身,伏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厲莫從看著他呵呵笑,“我說半年不讓你離開,也不是非要與你為難,你若是報了我,說明要去何地、見上何人、所為何事,我不定便能同意,可你偏偏偷偷跑出去,你就是這樣給我長臉的?”

他踱著步子繞著涼州轉了半圈,“是不是,你也要離樓?”

話落了音,涼州俯身更低了,“涼州不敢。”

“不敢?那便敢瞞了我,偷偷出去有人私會?!”

聲音陡然拔高,涼州只覺像是一把劍懸在了他頭頂,接著那劍落到了他脖子上。

“說說是誰?哪家的姑娘,倒也讓我替你提親。”厲莫從笑起來,“你也到了年紀了。冷名樓不讓成親,我可以為你單開一例。快來說說,到底是誰!”

“沒有!不是任何人!是涼州忘了樓主之命,跑出樓去,罪該萬死!”

厲莫從不說話了,呵呵地笑了起來。笑聲在捧月樓里回蕩,半晌,他不笑了,回聲依舊。

“哦!原來如此!”厲莫從看著俯地的涼州,慢慢走回到了屬于他的椅子上。

“既然如此沒有記性,那便讓你長長記性。自未采未英離樓之后,動搖了一些人心,這些人一個個嚷著也要離樓。他們要走,我這個做樓主的自然不可強留,那便勞煩涼州,把這些要走的人,好好歸攏歸攏,把他們做過的任務寫來,我瞧著好了,便張個告示貼出去,總得讓他們有些個名聲,以后也好在江湖上混不是?你說,是不是?”

涼州聽著,指尖發涼,厲莫從卻起了身,從他指尖邊緣踩過。

“去辦吧,你長些記性,讓他們也長些記性,兩全其美......”

聲音消失在樓中,腳步聲也消失在涼州耳畔。

涼州離開捧月樓,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住處。

深夜的廬山余脈,只有鳥獸蟲鳴此起彼伏,自空中峰向下看去,樓眾住所漆黑一片,只是偶有燈光,如浪中蓮燈,瀕臨幻滅。

他還記得十年前剛道冷名樓的時候,那時候老樓主還在,老樓主生了病,喜歡小兒,長招他前來陪伴,或樹下閑話,或山上看景。那時候的空中峰,還只有一座涼亭,他站在涼亭向下看去,樓眾的居所就像是夏夜的螢火蟲,又多又亮,若是半夜不熄,老樓主就會說,肯定是誰誰誰,又半夜里聚著打牌了,然后讓人送兩壇好酒過去,助助興。

冷名樓就像一個大村子,村子里住的也都是吃酒打牌的平常人。

后來,老樓主逐漸不再管事,樓里的一切開始不那么和諧。有人頻頻出事,還有人不斷挑事,老樓主痛心疾首,為著樓里不如從前,憂思憂慮,可情形未見任何好轉。

老樓主終于還是走了,走后不到三月,樓里不少樓眾紛紛提出離樓。

只是那會,因為老樓主的離開,江湖上開始質疑冷名樓還能否再續輝煌,厲莫從開始請求那些離樓的人,按著樓里忠義的規矩,至少不要讓冷名樓墮了名聲,也算是善始善終了。

樓里都是忠義之士,自然答應,只是一場一場離樓任務做下去,這些人慢慢消失在了冷名樓的視野里。

有的人,在離樓任務中死去,有的人,離開后再沒有下落。

樓眾都道他們走了,涼薄地離開,可是涼州知道,他們都死了,死在了厲莫從蹬頂劍客的路上。

最后,厲莫從也沒有能夠做成劍客第一,自有蓬萊侍劍人沈城,在他之上,他不得不服。可他做到了冷名樓的第一人,無人可以撼動甚至質疑的第一人。

空中峰上的涼亭變成了捧月樓,空中峰下的燈火,一盞一盞熄滅。

村子沒荒,人心荒了......

涼州回到住所,時常在他手下辦事的吳米在門口應他。

涼州問:“吳良如何了?”

吳良同吳米一樣,都是涼州的左膀右臂。只是涼州昨日偷偷出樓,吳良替他放了風,被厲莫從手下的人帶走,回來的時候,已經皮開肉綻。

吳米趕忙道:“好多了,王先生讓人送了金瘡藥。”

王焚送藥過來,并不出涼州所料,自己同厲莫從傷了和氣,自然要有王焚替厲莫從補上。

這些年,這樣的事還少見么?

只是從不見王焚與厲莫從生出不快,可見他總是和他們兩人,走不到一起。

但在其他人看來,他緊跟著厲莫從的步子,從沒有錯過的。

涼州去看了吳良一次,回到了房里點了蠟燭。

“涼君還有事要忙?不歇下嗎?”吳米來問。

涼州搖搖頭。

厲莫從讓他把離樓的人做過的任務告知江湖,哪里是什么替他們今后混入江湖鋪路,這分明是告訴滿江湖,這些都是殺人犯,是無人照管的殺人犯,尋仇的盡管動手便是。

這樣一來,厲莫從就不需要專門派人殺死他們了,就可以像對待毛律和羅淄,一封書信,自有人出手。

多好的設計啊!

現下讓他說出去,更是用他的手,將這些人全部推進河里,厲莫從的手上怎么會沾上血腥呢?只有他的手,是劊子手的手。

涼州凄凄笑著,越笑越苦,苦著苦著,竟有些羨慕那些能夠離開的人。

無論如何,還能離開這種是非之地,不是么?

可他呢,永無天日了吧?

更不用說,厲莫從知道他這一次出去,是去會一個人,這個人,他無論如何不能讓厲莫從知道是誰。

他沒有什么別的辦法,要讓厲莫從永遠都不會知道是誰,他只能再不去見。

再不去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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