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莫從從沒想過,他還能看到那煉獄。
村子被馬匪踏平,父母死的毫無征兆,他和哥哥不要命地跑進村外的樹林里過了一夜,第二天回到村莊,只剩下一片廢墟。
那時候他才五歲,哥哥六歲,他們和村里剩下的人勉強相扶度日,直到一群人出現,將村里僅存的十歲以下的孩子全都帶走。
那群人給他們吃喝,給他們衣裳,一直帶著他們往北走,走進了一座山里,他才知道,這座山里,有那么多十歲以下的孩子,男女都有,他和哥哥被送到一個叫丁九的院子里,院子里有七個孩子,加上他和哥哥,一共有九個。
送他們來的人走了,只留了一句話,“希望九天之后還能見到你們。”
第一天的生活和路上沒有什么不同,有人給送飯送水,只是不許他們出去。
院里唯一的小女孩來的比較早,她說每天都有飯吃,就是不讓出去,其實這樣也挺好。
只是到了第二日,九個人卻送來了八份飯。
沒領到飯的正是那個小女孩,院里的孩子可憐她,各勻了些給她,畢竟每天都有飯吃,這日只是送錯了。
然而到了第三天,只剩下了七分飯,第四天,只有六份。
院里孩子開始大打出手,他和哥哥抱成一團,勉強能搶到飯吃。
這樣到了第七天,他們兄弟也已經搶不到飯了,第八天,小女孩餓死了。
門打開,送他們的人回來,清點了一下院子,笑道:“你們院子還有五個人活著,不錯。”
然后將他們全部帶走,到了下一個院子。
他以為好了,不用挨餓了,然而一切又重新開始了,和第一個院子不一樣的是,這個與院子里有棍棒,還有刀槍。
他和哥哥始終在一起,兄弟一心,其利斷金,一路從丁院到了甲院。
甲院子只有一個院子,十天過去,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他和哥哥,他扒著門口等著有人帶他們出去,這已經是常態,只是來了人卻沒帶走他們,反而將尸體全部清走,留了他們在院中,說甲院的門,只能出去一個人。
什么時候院子里只剩下一個人,什么時候這個人可以出去!
天很冷,那天晚上他餓到睡不著。哥哥說睡吧,睡著就感覺不到了。
他迷迷糊糊地睡著,突然察覺有冷氣靠近。這么多日子在這山里拼殺,他一下就驚醒了,他下意識要睜開眼,可心里有個聲音讓他別看,只動手!
他狠狠閉緊雙眼,一把拉起身邊的刀,直接插進了來人的胸前。
哥哥倒地的時候,驚詫地望著他。他渾身緊繃,看到哥哥手里的死老鼠——死老鼠和哥哥一樣死不瞑目
鏡子里的一切都是遙遠又近在咫尺,厲莫從捂著腰間的傷,腦中全是哥哥死前的眼神。
這么多年,他竭力不去想起那個饑寒交迫的夜晚,可那個眼神不時閃現。每當這個時候,厲莫從就會告訴自己:
狠一點,再狠一點,不然對不起插進哥哥胸膛的那一刀!
他眼前的畫面不停變化,師父從那西域殺手幫里救出了他,進了一個懲惡揚善的殺手組織。
都是殺手組織,又有什么區別?
他努力按照師父的要求去做,可他發現那樣太虛偽了,等得也太久了,他師父不死,他永遠都是一個學徒!
他開始布局,開始設計,開始殺人,一切開始如他所愿
厲莫從看著這一切,似乎忘掉了兒時的煉獄,享受到了后來的一步步登高。
耳邊突然出現聲音,發慌發顫,“樓主,那是什么?”
王焚指向厲莫從眼前的畫面,他看到了自己。
厲莫從臉上掠過慌亂。
王焚想起來,那是他被轉手到貴人手中的第三年。貴人父祖迫貴人續弦,那貴人本已經應下,卻沒提及將他們幾人放掉之事。
他覺得這正是個好機會,錯過還不知多生多少事端,便買通了一個婆子,將貴人之事添油加醋地告訴了女方一家。
那女家果然來找,迫使貴人放掉連同他在內的四人。他滿心期待,誰知他買通婆子一事,竟被貴人知曉!
那人最是不許旁人挑戰,當下咬死不將他放出去,又將他拉進密室關起來,一番折辱。
他眼看再無生路,這才狠心放火,甚至自毀半臉,勉強逃脫。前腳脫身禍害,后腳那人便派人追來,若非是厲莫從從天而降救了他,他這一輩子就在那密室中茍活!
從那時起,厲莫從就是他的神!
只是王焚看著厲莫從面前的畫面,幾息轉過,他攥住了厲莫從的手腕。
“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你和那人手下的心腹接觸?!難道是、難道是你告密?!是你告密?!”
厲莫從突然被他知悉當年事,臉上青白了一時。
他確實早就看中了王焚的醫術,想為自己所用,只是王焚當時的主人有權有勢,而他需要王焚對他忠心不二,這才在得知了王焚的事后,告發了王焚,又在王焚走投無路時,突然出現。
只是這都是多久前的事了?還有什么可說的?!
他想一把甩開王焚,卻沒甩開,怒道:“再如何,也是我救了你!”
“你救了我?”王焚聲音顫抖,“我本就可以自救!枉我這么多年對你一心一意,你說什么我沒做到?沒想到當年你竟算計如此?!我真是”
韓烺和裴真互看了一眼,都沒有在對方的眼中看到意外。
厲莫從是什么樣的人?他做出這樣的事奇怪嗎?
王焚卻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扔掉臉上的半張面具,仰頭大笑起來,扭曲的半臉說不出的猙獰,他笑著笑著,忽然跪到了厲莫從身前。
“樓主!我們既往不咎吧!”
厲莫從本來以為他瘋了,現下聽他說出此話,心下一松,立時道好,“你我一起多少年,那些事你就別在意了!等從仙島回去,還如從前一樣!”
王焚看著他笑,扭曲的半臉和俊美的半臉讓厲莫從有些不適,然而此時此刻,他只有王焚可以依靠。
他也朝王焚勉力露出笑意,只是笑意未及表露,只覺腹中一痛——王焚竟將他腰間的匕首拔了下來。
如此不算,他眼睛被寒光閃到,脖頸涼了一時。
厲莫從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他只能感到渾身的血在噴,他聽見王焚的聲音。
“樓主去吧,我這就跟來!咱們來世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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