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頭

601 為君之道(十五)

不過,他要的就是不聰明的太子。

只是可惜了小五子。

京中有錦衣衛,宮內有司禮監,可謂鐵桶一般——他培養出小五子這個心腹,花了不少心血,竟被長春宮一招便用廢了。

但小五子很聰明。

知道這樣做,才能‘保住’長春宮。

唯有這一步走的順利了,長春宮才能有膽量往下走——

“太子如今處境不妙,師傅可要出面嗎?”章拂詢問道。

“不必心急,還不是時候。”

繼曉重新閉上了眼睛。

他引長春宮出手對付太子,一則是想借此事除去萬貴妃,二則,是最后關頭向太子施恩。

三則——還有一個人,活得已是實在太久了。

著實,太礙事了。

當晚,張秋池陪著父親一同送走了幾位大人之后,便去了愉院。

“二妹可歇下了?”

正在內間榻上看書的張眉壽,隱隱聽到了兄長的聲音。

果然,片刻后阿荔便進來稟道:“姑娘,大公子來了。”

張眉壽已然先一步自榻上起了身,稍整理了一番衣裙,便步出了內間。

“大哥可是有事?”張眉壽問道,一邊示意張秋池坐下說話。

阿荔則退了出去備茶水。

“二妹,今日幾位大人上門,我從幾位大人口中,又聽到了一些關于太子殿下的消息。”

昨日他已特地向相交的官家公子們打聽過,得知皇上如今對泰山祭祀之事猶豫不定。

而今日,更是聽聞此事與太子有關。

“大哥不妨說細些。”張眉壽坐了下去,滿臉正色。

“據聞是太子殿下進言泰山將會地動,才讓皇上對泰山之行心生遲疑——可諸位大臣覺得此乃無稽之談,據聞在勸說皇上如期動身之余,更有影射太子殿下言行失當……甚至是居心叵測之意。”

張秋池說話間,眼中略顯憂慮。

這局面,顯然于既安十分不利。

“這些話,可是劉大人他們說的?”張眉壽問道。

她格外留意此事,自然也隱約聽到了一些風聲。

張秋池點了頭。

“劉大人幾人有意明日一同進宮面圣,盡力為太子解圍,父親應當也會前去。”

數年相處下來,幾位大人對太子殿下的品性皆是深信不疑的,自是不會拿什么別有居心去衡量此事。

只是……說是解太子眼下之困境,可幾位大人似乎已經做好了舌戰其他官員的打算。

并且暗下認真商議了一番,該從何處切入,又要如何以仁孝之道來破除陰謀之論——

為了提高勝算,還大致演練了一番,并讓他家二叔在旁指出不足之處,加以改正。

因過分投入,連晚飯都不曾用多少,更是罕見的滴酒未沾。

故而,明日想來……必是一番惡戰。

張秋池擔憂之余,又莫名有些遺憾不能親眼目睹那等盛況。

于是,將這些也同二妹說了一遍。

張眉壽聽得有些想笑,更多的卻是動容。

果然,許多事情哪怕較上一世有了改動,可冥冥之中還是相似的。

實則,大靖朝開國到今日,文臣與帝王之間頗有幾分相互制衡之意。

但祝又樘在位期間,君與臣卻是少見的和諧。甚至有極得用的重臣年邁抱病仍不肯致仕,一片赤誠相惜之心,于晚年寧肯背上貪榮之名,亦甘愿老死于江山社稷之上。

那時的大靖,稱得上盛世二字。

在他駕崩之后,那些老臣們,哪怕對朝堂逐漸失望,卻依舊能盡心輔佐新君——直到后來當真心灰意冷,無力轉圜,不得不乞求辭官歸去。

而今,他尚未及帝王之位,卻依舊于無意之中,博得了許多大人的信任與尊重。

以誠德待人,則得人以誠相待。

“那皇上如今是何意?泰山祭祀,究竟是去還是不去?”張眉壽回過神來,向張秋池打聽道。

祝又樘如今的處境,固然不妙,可正如他先前所言,此乃一時聒噪而已,事后自會平息。

眼下的關鍵在于,皇上的決定。

而這決定,又分為兩處。

其一,便是泰山祭祀大典是否要取消。

“皇上之前倒是有取消祭祀之意,可許多大臣執意相勸,眼下尚未有結果。”張秋池說話間,細細打量了自己妹妹的神情。

“可有提及派遣欽差前去泰安州疏散百姓?”張眉壽又問。

此乃其二。

張秋池更是搖頭。

“一絲消息也未曾傳出。”

張眉壽沉默了片刻。

也就是說,哪怕之前皇上有意取消祭祀,卻也不曾打算要派遣欽差前往。

“據聞,皇上前幾日特命欽天監前往泰山預測……結果并無半分異樣。”張秋池話至此處,聲音更低了些。

這是劉大人費心從禮部尚書李東陽大人那里打聽來的消息,旁人不易得知。

張眉壽微微嘆氣道:“天災莫測,豈能單憑此,便能斷定不會發生地動。”

張秋池也嘆了口氣。

“毫無依舊之事,若貿然下旨疏離百姓,于朝廷威信有損。皇上為求心安,可以取消祭祀之行,可若要將泰山即將地動宣之于眾,最后卻不了了之……確實不易收場。”

末了又道:“更何況,如今又有文臣施壓。”

“大哥說得極客觀在理。”

張眉壽將目光投向堂外夜色中,低聲說道:“皇上為維護大靖朝廷顏面威信,這算是一條為君之道——只是,為君之道,更應有仁慈二字。”

這是她從祝又樘身上看到的。

她甚至相信,若今日他與皇上調換,哪怕不知結果究竟如何,他亦會力排眾議,提早疏離百姓。

因為,他不會拿任何一個辜負百姓的性命去賭這一層顏面。

但當今圣上的決定,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到底祝又樘在位之時,賢明慣了,便是偶爾做錯決策,也是出于愛民心切。

而當今圣上則是荒唐慣了。

一個人做的荒唐事太多,一旦做錯,更會被冠上荒唐昏聵的名聲。

……說來說去,倒也還是怪他自己——到底又無人按著頭,逼著他非荒唐不可。

既做下荒唐之事,自然就要承擔此中惡果。因此,做起決定來難以服眾,便也怨不得是旁人刻意針對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