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追逐野性的足跡

一人，一狗，一條好似沒有盡頭的路。

這是一段孤獨的旅程。

公路兩旁廣闊無垠的黃土地上，覆著一層薄得可憐的綠，多日未下雨，偶有狂風刮過，就是一片沙塵。

午后烈陽灼目，細看空氣仿佛都已熱得扭曲。

林藝戴著墨鏡一臉淡定驅車前行，感覺好似在經歷一場心靈的磨礪，最近的不順，隨著車輪碾過公路，一點點被曠野帶來的開闊磨滅。

大概，每個人的人生中，都會經歷許多類似的大徹大悟的時刻。

黑虎趴在副駕上，蔫蔫的吐著舌頭，林藝心疼它，想想還是擦擦汗，決定在前面的庫爾勒停一下，待到太陽沒那么烈，再繼續前行。

作為梨中珍品，庫爾勒香梨可以說聞名世界，來都來了，不去當地果園看看，順便買一些，簡直就是白來了。

正是熱得喉嚨冒煙的時候，想到庫爾勒香梨那脆脆嫩嫩、香甜多汁的口感，林藝加大油門，直奔庫爾勒。

作為名副其實的“梨市”，庫爾勒周邊不少果園，有的人家就在路邊搭了涼棚，賣些果園自產的水果，或是順帶賣些飲食，供路過的人們歇歇腳。

林藝獨自上路戒心重，看到那種空曠無人的鋪子不敢去，直到到了一家看起來就很大的果園，看到涼棚里坐著一群人正在喝涼茶，男男女女都有，這才把車停在路邊，牽著狗下車。

“您好，請問有沒有梨？”

一路想著梨子的甘甜，林藝見了老板直接開問。

涼棚下的長桌上擺著兩筐葡萄，一筐紅的一筐綠的，上面灑了水，顯得葡萄晶瑩剔透很是誘人，可林藝剛從吐魯番改道而來，上午才買的葡萄還有，這些根本誘惑不了她！

“哈梨子還不到季節哩！你得九月再來哩！我們的梨子好！急也急不來嘞渴了嘛？要不來一碗涼茶？我們家的涼茶都是好的嘞”

賣葡萄的大姐戴著艷麗的花頭巾，聽了林藝的話，笑得直不起腰來，感覺自己就像那兒歌里唱的黃鸝，超想唱兩句“葡萄成熟還早的很啊，現在上來干什么？”。

林藝不通農事，早就習慣了市場里什么都有，她只是路過這里就想起了這種好吃的梨，哪知道梨子還在樹上長著，想要成熟還得等到九月？

一時不免尷尬，問清價錢，從車上拿了個保溫壺，買了一壺涼茶。

看看外面的烈陽，想想還是在涼棚下面尋了個座。

見黑虎渴得厲害，征得老板同意，又去車上把它的餐盤拿下來，要來一點白開水給它解渴。

涼棚里原本坐著五個人，三男兩女，見她進來就鬧了個有趣的笑話，本就心生親切，又見她貼心的對待一條狗，有人就忍不住開口搭話了：

“真是條好狗！”

“旅途中帶著，肯定費了不少心思，才能保持這樣的狀態。”

林藝摸不準他們的來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原是不打算與他們攀談的，沒想到他們主動搭話，也就笑著回答道：

“也沒有費多少心思，它很懂事，知道在外面不比在家，給什么吃什么，很乖！”

“這可不是狗狗懂事就可以的，要是主人不細心，喂它吃了不衛生的東西，狗狗也很容易生病的，尤其是處于旅途當中，而它明顯很健康。”

坐在角落里那位看起來十分文弱的女子搖搖頭，不認可林藝的說辭。

林藝詞窮，不想過多爭執這些。

又給黑虎添了回水，就聽另一個健壯的男子開口夸她的車：“車也是輛好車！小丫頭膽量大，一個人就敢到這邊來！不錯！不錯！”

見他豎起大拇指滿口稱贊，林藝心底卻是一叮！

長期生活在一個地方的人，看起來就不一樣的。她是外省來的，口音可以遮掩，外表方面沒有服化道專業人士的幫助，是不可能和本地人一模一樣的，而她處于旅行當中，不可能隨時隨地演戲。

她雖然熱衷演技的提升，也沒有變態到這份兒上！

獨自旅行，聽人夸完自家的狗，又夸自家的車，總會有點危機感，感覺就像被人盯上了似的。

因而林藝只是敷衍的笑笑，并未多說。

那人見林藝不打算回答，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太合適，連忙紅著臉把剩下半碗涼茶灌了，解釋道：

“我是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他倆是央視的，他是新疆農大動科院的，她則是國家地理的”

林藝眼睛正好從旁邊兩輛越野車車頂上收回來，順口就問：“你們是出來拍野生動物紀錄片的？”

“咦？你咋知道？”

林藝笑而不語。

跟各種拍攝儀器打了一輩子交道，哪些東西適合哪些時候用，她比誰都清楚。

有的東西個頭太大，車里放不下，只能綁在車頂，他們的車也是經過改裝的，特意裝了結實的架子，就是為了方便攜帶這些東西，她看見了，自然猜到了。

再加上這個隊伍的構成，范圍再次縮小，如此精準的說出他們的目的，自然不難。

“好吧就是這樣咯你看吧，我們不是壞人。哈、哈哈”

那開口提起車子的人，一臉尬笑，林藝卻沒有多說什么。

路上偶遇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她并不關心，保持足夠的距離，不冷漠，也不熱情，最能保護自己。

歇了半個時辰，結清茶錢，林藝再次牽狗上路，至于這些人去哪兒，走哪條道，她并不關心，自然不會打聽。

到了傍晚，順利抵達喀什，林藝挑了家看起來不錯的酒店，費了一番功夫，就帶著狗子住了進去。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臨著幾國交界處，大晚上的，林藝并不打算出去覓食，直接在酒店一樓的飯店里解決了晚飯。

到了晚上，飯店外面極具民族特色的燒烤攤子開始冒煙，正宗的紅柳串著結結實實的羊肉，在烤架上滋滋作響，孜然一撒，香飄整條街。

熱鬧的民族歌曲飄蕩，來回走動的人，帶有全然不同的異域風貌，讓外來者總是忍不住駐足旁觀。

正當她站在門口等著烤肉師父給她烤肉，好讓她打包上樓給狗子解饞的時候，門口一陣歡聲笑語，下午剛剛見過的幾人，又碰面了。

林藝還是不遠不近的態度，見他們對自己笑，回了個笑，聽她們歡快的打招呼說著“好巧”，回了句“是好巧！吃過飯了嗎？”，不咸不淡的寒暄幾句，就不再打算多說，結果野生動物保護協會那位壯漢卻是忍不住了，開口就與她說起下午分別之后的事來。

想來他也是心中太過激動，又苦于無人分享，才會見到僅有一面之緣的林藝，就熱情搭話：

“我們今天拍到了雪豹！帶著小豹子的母豹！運氣真好！希望它們可以健健康康成長，生多多的孩子！不斷繁衍下去！它們多美啊！跳過小山坡，消失在灌木叢里，那一剎那的美，無以言表”

那人滔滔不絕，其他幾人點了烤肉啤酒，就在旁邊空桌上坐了下來，一邊就著小菜喝著啤酒一邊等烤肉，見林藝站在一邊不動，就喚她一起坐，好似林藝的戒備，他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單純的為這偶然的重逢而喜悅。

或許，他們只是理解她的謹慎，所以早已諒解。

經過兩輪偶遇，林藝也看出來了，這些人都是技術流或者專家學者，不是特別擅長交流。

考慮到他們看起來不像壞人，所談論的事情，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聊的事，她也來了談興，與他們聊起了野生動物的保護問題。

“這些精靈，越來越少了，我們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腳邊放著設備箱，大概是為了安全，這些貴重物品他們隨身帶著，并未放在車上。

話題拐著拐著，就聊到了偷獵者，聊到了走私犯，聊到了即將消失或者已經處于瀕危狀態的各種動物。

他們罵著，唾棄著，心疼著

聊得起興，那位來自國家地理的女子從隨身背包里掏出了一本畫冊，珍惜的一頁頁翻開，指給林藝看。

“你看，這是藏羚羊”

一頁頁精美的彩圖，好似這些動物留給人類僅存的記憶，明明鮮活，卻已處于灰色的滅絕邊緣

“這是白鰭豚，這是鵝喉羚，這是林麝，這是紫貂”

肉早已烤好，林藝卻坐著沒動，眼睛黏在畫冊上，耳朵豎起，聽著他們講述他們的夢想與堅持，聽著他們唾罵不容樂觀的現實

時間一點點過去，原本的陌生人，突然就變成了很聊得來的朋友，哪怕他們并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們已經微醺。

“不知道它們什么時候就不在了，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鏡頭啊，膠片啊，就是要用到這些有意義的事情上來啊”

心情有點沉重。

林藝想到了很多很多。

鏡頭，就該紀錄有意義的事情啊！

作為演員，是否也應該主動承擔起某些社會義務？

如此看來，失去一些機會，未嘗不是好事。

花費巨大精力，去演一個被歪曲的歷史人物，好像沒有什么巨大的意義，那個蘇麻喇姑，并不是真正的蘇麻喇姑。

心底最后一絲不甘，也消散一空。

連日來壓在心頭的陰云散開，露出充滿陽光的新世界。

人活著，還是正能量多一點好一些。

旅途中偶遇這樣一群懷揣著夢想、心底卻藏著憐憫與憤怒的人，林藝心底觸動很大，忍不住思考，未來的演藝之路該往哪走。

生怕這幾人醉酒誤事，林藝不顧他們拒絕，一直等著他們吃完飯，把他們送上樓，看到那些用來記錄珍貴影像的設備全都進了屋，她才拿著已經冷掉的烤肉回到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