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遙顫巍巍地伸出手,不敢去抱日思夜想的女兒。才張開嘴,不及說話,滾燙的眼淚自臉頰滑落,猶如泉水,源源不絕地傾入。口噙淚水,顧遙卻不知淚的滋味。其實不止眼淚,這會兒夫婿啊、婆婆啊,都是浮云。她的眼中心里只有一個人,面前快到自己胸口的漂亮小姑娘。
“七七,七七,我的七七,你都這么大了……”頓了頓,顧遙顫聲問,“七七,娘能抱抱你么?”
七七正在想,這個聲音好聽又溫柔的女子,就是娘親啊!她身上香香的,看起來很好抱哦,她怎么不抱我呢?疑惑的七七,一聽這話,根本不作答,自己撲向顧遙,撲向自己想去的懷抱。
這就是我娘,軟軟的,香香的,和別人不一樣的懷抱,我都不想離開了呢。小姑娘把臉頰貼著母親柔軟的身體,嘴角含笑,呢喃道:“我也有娘了呢。”
小姑娘是開心的,顧遙聽來卻是很心痛,緊緊摟著女兒,說不出話來。
江氏見了,心里有些不痛快,與鄭智道:“都說疼孫子白疼,果然,不管我待她多好,她還是和她娘親。”
她不過是抱怨了句,根本不需要鄭智回答,便又徑自對顧遙道:“外頭冷,你也別哭了,帶孩子先進屋吧。”
顧遙這才意識到婆婆也在,連忙放開七七見禮,見過禮之后,隨即又牽著七七的手,滿心歡喜地看著她。七七也一般模樣回望,驚奇的目光中,滿是歡喜。
江氏覺得礙眼,便伸出手,對七七道:“來,七七,和祖母進屋。”
顧遙身子一僵,牽著七七的手一緊,呆呆地看向鄭智。
七七則不然,她笑著沖江氏撒嬌:“祖母是長輩,您先進,我和娘后進,這樣才對,是不是,祖母?”
這根本沒法說個“不是”好么?江氏語噎,鄭智則咧嘴樂。
閨女果然隨自己,聰明啊。見江氏轉身先進屋,鄭智立即去給她打開門簾,同時恭維:“七七漂亮那是隨了我,這懂事乖巧明事理的勁兒,都是母親教的好。”
七七則悄聲囑咐顧遙:“有我呢,娘你不要怕祖母。”
顧遙哭笑不得。她不是怕婆婆,只是沒想到先前淡淡的婆婆,怎突然變得滿身煙火味;還有那眼神,和像金總旗的母親一模一樣……不過,被女兒保護的感覺,很奇異,也很好。是以,她頷首道:“好的,娘就靠七七保護了。你祖母說得對,外頭是冷。來,我們也進去吧。”
屋內,鄭宇領著弟弟,拱手給父親見禮,又在父親的見禮下,見過祖母。兩個孩子都是好模樣,雖不及七七漂亮,卻也可愛討喜。江氏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復又好了起來。再看一眼瘦弱的小孫子,少不得憐惜一兩句,順嘴抱怨了顧遙兩句。
“哎呦,你娘沒把你照顧好吧?”
鄭智不干,鄭宇也不干,搖頭晃腦地背起顧遙教他的話:“不是這樣的!天降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體膚。弟弟雖然辛苦了些,但是將來很厲害的。”
江氏壓根不在乎大孫子反駁自己,只聽他一串串地話說出來,當即喜道:“宇哥兒真厲害。”
宇哥兒便謙遜道:“孫兒不敢當祖母夸贊。”
江氏就更開心了,才要說抱一抱孫子,就見兩只孫子,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門口,看向傳說中的姐姐。方才外頭的話,他們已經聽見,待顧遙才說“快來見過姐姐”時,兩個小子立即丟下沒意思的祖母,奔向顧遙。確切地說,奔向七七。
眼看宵哥兒要摔倒,七七伸手將人扶住,顧遙則在七七后頭護住閨女。宇哥兒趁機拉著姐姐的手,左看右看的,帶頭喊:“姐姐,我是你的大弟,我叫鄭宇。”
宵哥兒就比較慘了,只能喊聲“姐姐”,就憋得說不出話來。
緊急之下,宵哥兒求助哥哥,不停地喚哥哥。鄭宇曉得他的意思,便與七七道:“姐姐,這個笨小子是你的二弟,大名叫鄭宵。”
七七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清脆地喊聲:“大弟,二弟。”
姐弟相認的畫面場面極為有趣,笑聲沖淡了久別離之苦,顧遙問過七七的口味,立即讓玉娘準備飯菜。江氏則掃了一眼狹小的屋子,當即立斷,對整與媳婦眉來眼去的鄭智,還有逗弄七七的孟瑄道:“你們兩個去衛所里住一段吧。”
顧遙錯愕。
她家婆婆,不是歷來不管事的么?怎突然這么硬氣了?斬釘截鐵說話的前提,不得知道具體情況么?顧遙沒那愚蠢,沒有說出心底話,而是笑瞇瞇地對江氏道:“勞母親對付兩日。再過幾日,我們正好要搬回柴河堡了。那里宅子雖然更小,但是勝在多,我們多占幾個宅院便是。”
雖沒明說,但就是反對了江氏的話。江氏臉色不大好,口氣也不怎么好,她說:“這里都這般差了,衛所不是更差了么?那樣的地方,你叫我和孩子們住著?”
鄭智聽不得這話,插言:“我們一家先前一直是大半年住柴河,只在冬日才來總堡里住的。柴河那里雞鴨魚肉,樣樣不缺,菜也一樣是新鮮的,并不差這里什么。”
兒媳不聽話,兒子也不聽話,江氏氣悶,不滿的話脫口而出:“我才來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說個什么你們都不聽,既如此,還叫我來做什么?”
鄭智做了父親后,才懂了為人父母的艱辛。對江氏,也比先前多了一份孺目。正因為多出的這一份,他才對江氏較為寬容。但聽了這句,他真的很想說“我要的是閨女,是你自己跟來的”。
考慮到這話的指責意味很明顯,鄭智憋住了,卻是別開腦袋,顯然很不高興。
顧遙看在眼里,雖然她還沒想通婆婆突變的原因,卻不得不開口,因道:“母親言重了,不是不聽您的。而是鐵嶺衛便是如此,這里的每一個人都要勞動才有口吃的。您來了,幫我們看著孩子,我就能繼續下田勞作了。”
江氏不信,道:“可我們家是侯府。”
顧遙便拿申氏舉例:“鐵嶺衛指揮史沈從君的妻子申氏,父親是努爾干都司指揮史,她沒有下田,卻是領著不能下田的女人們,紡線制衣,也不曾閑。”
江氏聽了更氣了:“你這是在教訓我了?”
顧遙本欲再辯,忽而瞧見江氏發髻頂端的白發,驀然記起,江氏也四十幾歲的人了,更年期的節奏。如果是更年期,那么,她說多少都是白搭。
這時,以為自己勝利的江氏,對七七道:“七七,來祖母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