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者謀

第二十五章 好餌

芍藥一直默默跟在蔣夢云身邊,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仿佛是個沒有生命的木偶,只會聽人言而行事。

薛皇后對她不放心,這個芍藥自然是派來監視她的。

其實這芍藥平日看來還算伶俐,但這伶俐也不過表現在她能輕松地將屋子打掃干凈,并且不來煩她。知道她不愛人跟著,便也不主動湊上前,有時有人想沖到她屋里,她還能力所能及地幫著擋一擋。

可這些卻都是在絕對服從薛皇后的命令前提下才有的忠心。

她的主子永遠另有其人,自然不會對自己效忠。

蔣夢云看得清楚,在兩位侍衛檢查她的東西時,芍藥的雙眼甚至比他們還要尖銳,顯然也怕她趁這出宮之機將什么消息帶出宮外去。

蔣夢云沒有多話,朝兩個侍衛道了謝,便帶著芍藥往宮外走去。

他們信任與否于她而言并沒什么要緊,蔣夢云心知肚明,在大梁,無論再怎樣努力,她也絕不會得到薛皇后真正的信任。

既然躲不開盯著她的眼睛,她自然只能靠其他的法子。

可大概真是流年不利。

方才那兩個侍衛不過檢查了一番,已經將蔣夢云的扇墜弄得幾乎全散了,此刻她們才剛出宮,過了宮城外的拱橋進入京城的主街,便又遇上了幾個地痞流氓正被官差追趕。

也不知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整條街上格外喧鬧。

蔣夢云本好端端走著,偏偏那群人慌不擇路一通亂跑,剛巧沖到了她們跟前,這下避之不及被沖撞了個結實,整個人差點沒被撞飛出去,懷里的東西更是灑了一地。

后頭官差并不認識她,只顧急匆匆地往前追,這可好,那倒霉的扇墜原不過有些散了,結果被地痞撞到地上徹底散了架,又被官差的靴子連踩好幾腳,算是徹徹底底地廢了。

變成了一團灰色可疑物的扇墜讓芍藥都不由皺了眉,她低著頭思慮片刻,突然先一步上前將那扇墜拿到手上,又細看了兩眼才遞到蔣夢云跟前,輕聲開口道:“姑娘,這個沒用了,您看……”

“算了,不要了,真是晦氣!”

蔣夢云踉踉蹌蹌地站好,索性也不接過來,只低頭拍了拍自個兒身上被方才那人撞到的衣衫,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

“那里頭有一小塊玉墜還算不錯,你若不嫌棄便拿去。我本就沒什么耐心做這些,難得編了一個,是絕不會編第二個的,那些繩子無用,回頭找個地方扔了吧。”

她皺著眉頭,已明顯帶了惱怒:“京城之地,天子腳下,怎的會如此混亂?”蔣夢云邊抱怨,邊忽然問:“這里從前就這樣嗎?”

“什么?”芍藥愣了一下。

蔣夢云便又重復問了一遍,芍藥自然立刻搖頭:“怎么會,這里可是京城。大約是出了什么事吧,不是有官兵在追著了嗎?”

“啊——”蔣夢云也不知在沒在聽,下一刻已扭了頭,往街邊的店鋪看了一眼,“扇墜沒了,我也沒什么其他物件可送,就這么去吧,只不知如此會不會有些失禮。”

當然失禮,芍藥心里想。

可東西沒都沒了,難道還要將她手里這個可笑的小玉墜送給祁王殿下不成?

初次拜訪,自然要準備些禮物。

蔣夢云出來得突然,原就只備了扇墜和琴譜,扇墜是她之前閑來無事時自己做著玩的,琴譜雖是從前在寧國時的舊物,但都算不上多么名貴。

難得能去見一次祁王殿下,這樣輕慢便是連芍藥都看不過眼。

什么大將軍府的大小姐,看模樣也并沒見過什么世面。何況見過世面如今也不同了,她滿門被滅,如今身份不過是流落大梁的敵國罪臣孤女,是連個傍身之物都沒有的人。

這些日子娘娘賜了她不少好物件,但都說寧國人精打細算,雁過拔毛,她又久貧乍富,怕是也不愿拿出來。

來時芍藥瞧蔣夢云準備禮物時便覺得她出手寒酸,現下要真讓她只拿本破爛琴譜去糊弄人,連娘娘也要跟著丟臉。

小宮女芍藥覺得自己有義務擔起中宮的門面。

薛皇后叫她死死盯住此人,最好的法子自是一路沒有波瀾地送她去禮親王府,再干干凈凈沒有波瀾地回宮。節外生枝當然不是什么好事,但現在枝頭已生,怎么辦?難道就不管不顧任由她去?

何況這橫生的枝節又不是蔣夢云自己弄出來的。

芍藥這些日子一直在她屋里伺候,瞧著她平日里安穩得很,又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此刻就在眼皮子底下,還能耍什么花招?

要是這點事都辦不好,她也妄為皇后娘娘的奴仆。

芍藥想了想,下意識也往街邊的店鋪看了一眼。

此刻再回宮去取東西自是來不及了,就這么帶個破琴譜去更是笑話,她索性主動提出折中的解決方案:“姑娘,這附近便有賣飾物的鋪子,時候尚早,奴婢陪您去瞧瞧,用不著太貴重,但初次拜訪總要有些心意的。”

這已經是很好的提議了,芍藥覺得。

但蔣夢云卻有些為難,也不知是囊中羞澀還是真覺得沒必要,從懷里掏出一本破書來:“我帶了琴譜了。”

快別提你那破琴譜了吧!

芍藥撇了嘴巴,這東西能值幾文錢,也虧她還當個寶貝似的拿出手。

但表面的恭敬還是要有的,心里再怎么不屑,芍藥還是耐著性子勸她:“姑娘還是去看看,真不用買太貴重的東西,要不了幾個錢的,真的。”

蔣夢云眨巴了一下眼睛。

這一路,她用自己的肢體動作給了芍藥無數的心理暗示,她一直看著扇墜,又下意識看向店鋪。芍藥對她看得很緊,一心想著不能讓她耍花招,卻不知她的思想越集中,就越容易被影響。

而此刻,自己這欲擒故縱聲東擊西避實就虛的小動作果然也被她想岔了,現下這芍藥也不知是以為她沒錢,還是當她小氣,總之已將她當成了難得一見的鐵公雞。

鐵公雞,真是新奇的想法。

但即便再新奇,她也不得不故意為之。

這芍藥被安排在她身邊已有月余,這些日子只要是在中宮內的那間屋子里,她便幾乎寸步不離。那間小小的屋子她每日灑掃,已經沒有任何隱私,不管蔣夢云要做什么,全在這丫頭的掌控之中。

這一回難得出門,薛皇后更是直接叫她跟著,只怕往后更是如影隨形的負擔。

蔣夢云要做事,便不能永遠活在別人的眼睛里,而想要擺脫束縛,光靠蠻力是不夠的,還得靠腦子。

想要誘人上鉤,自然先要拋好餌。

蔣夢云眨巴了一下眼睛,摸了一把腰間的荷包,腳下還是沒動。

芍藥等了半刻,心下不滿終于下顎卻抬高,語氣下意識帶了幾分嘲諷:“姑娘若是銀錢不夠,奴婢這里也有,湊一湊買個小物件,總不至于丟了娘娘的臉面。”

“還能湊一湊?”蔣夢云一本正經地反問她,又為方才之事低聲抱怨了好幾句,才道:“也罷,既如此你帶路吧,我還是頭一次出宮,可不認識這里。今日出門只怕忘了看黃歷了,怎的如此倒霉,誒,你可千萬把畫拿好了,別再給弄……”

剩下的話也不知是不想再說還是沒敢再說,也可能是怕晦氣才沒開口。

芍藥知道她的意思,連忙道:“姑娘放心,奴婢知道。姑娘隨奴婢來吧。”

大梁京城的朱雀大街很是繁華,比之寧國也不遑多讓。

道路兩旁皆是大大小小的店鋪,偶爾也有擺攤的小販,行人如織,熱鬧非凡。不過方才的追逐顯然曾在此造成混亂,蔣夢云與芍藥經過時,還能看到不少人正在撿起地上的物件重新規整。

伴隨著這般舉動,自然更少不了抱怨:“這算什么,好容易今兒才剛出攤,這還沒開張呢,先被人把東西都撞翻了,啊喲,我的寶貝哦,這,這,就指著這玉佩能賣個好價錢呢,這都碎了啊,天殺的!這幫短命鬼怎的還不被抓起來啊!”

“老楊,你這也太倒霉了吧,這玉佩看著水頭不錯,怎么想起擺出來賣了?這樣的好東西,你不收好了?不過說來也是,這幫子混球在京城鬧騰好些天了,怎么還沒被下獄呢!”

“哪里沒被下獄啊,你們不知道?官兵抓了啊,可他們雖混,卻也就是搗亂闖禍,官府抓了人,又沒法給定罪,關了兩天就又放出來了。”

“你們說說,調戲人家大姑娘,逗弄逗弄小孩子,今天偷了你家的饅頭,后天搶了他家的餅,能算什么罪過?照著律典根本沒法重判。要我說,官府就是太講究,跟他們這種人,就甭管其他的,多關些日子才好呢!”

她們沿路而行,走得極慢,就聽有人又問:“誒,你說也奇怪,從前還真沒見過他們,好端端的,怎么就冒出這么幫人出來了?”

終于問到了重點,芍藥本都已經要將蔣夢云帶到一家鋪子里了,此時一聽,愣是放慢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