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宮,坤元殿。
薛皇后坐在上首,氣得臉色發白,眼冒金星。
底下墨馨兒和蔣夢云低頭并排跪著。
墨馨兒手上裙子上大片的墨汁,裙擺沾著灰塵。
先前打斗時頭上的發簪被她自己拔下來扔出去一根,因此發髻散落,又跑得狠了,此刻氣喘吁吁,顯得狼狽又好笑。
蔣夢云抱著畫軸,瞧著也好不到哪兒去。
她忙著逃命,慌不擇路跑進了院子里的小花園,被突出的根莖絆了一下,摔倒時砸壞了一片花,此刻頭發里還有幾根紅花瓣綠葉子冒頭,模樣格外滑稽。
但薛皇后笑不出來。
要是沒有外人,即便鬧得再大,只要不出人命,她都好說只是兩個孩子不懂事絆了幾句嘴。
可這回偏偏二皇子也在,險些被她們撞到也就罷了,還差點被墨馨兒的硯臺給砸著,雖沒真砸著,衣裳卻臟了。
何況后來他還被迫加入了戰斗。
這借口就實在說不得了。
按照本心,薛皇后是想把外人先打發走再來處置這兩個混賬東西。
但墨宸畢竟不是單純的旁觀者,蔣夢云到最后還是被他給解救出來的,要不然墨馨兒的發簪就要劃破她的臉皮了……
薛皇后身子發僵,頭一陣陣發昏,被崔媽媽扶著,只覺得兩眼發花:“胡鬧!”
她站起身,遠遠指著墨馨兒,手指頭在半空中哆哆嗦嗦的,好半天才道:“你是不是瘋了?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你要在中宮殺人,本宮是平日里太嬌慣你了,慣得你無法無天了是不是,你是還嫌自己鬧得笑話不夠大是不是?”
墨馨兒低頭跪著,不敢說話。
“才抄了書你就忘了教訓,上次你還好說是因為她出門你想跟著,今日蔣夢云好好地待在自己屋里又哪里惹了你,你跑上門去喊打喊殺,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氣死本宮?”
“不是。”墨馨兒諾諾低語。
這話她倒是答得快,可惜薛皇后的怒火并沒有因此減去分毫。
“你還說你不是!你可知你險些便將她的臉給毀了!都是女孩子家,你們有些小矛盾說個兩句,便是真動手也不該下這等狠心,要不是你二哥哥在……”
薛皇后喘不過起來:“你要真傷了她的臉,又或是真傷了她的要害危及了性命,你今日該如何收場?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如此,你究竟想干什么!”
墨馨兒又低了頭,不敢吭聲。
孩子間有矛盾,她死鴨子嘴硬不肯說原因。
要是事沒鬧大也就罷了,可如今既已經鬧到了大人跟前,又是當著二皇子的面,那就不好不明不白把這事翻篇兒,無論如何也要審問清楚給個決斷。
何況她不僅要給蔣夢云一個說法,還必須給墨宸一個交代。
墨宸的衣裳除了被墨汁污了大片,還明顯被人拉扯過,衣襟都歪了,發髻也有些散亂。
不過畢竟是戰場上廝殺過的男兒,墨馨兒那毫無章法攻擊也不可能真給他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傷害,但到底在混亂間撕扯了幾下,他又只能防守不能還手,因此顯得有些狼狽。
這事墨馨兒也知道自己理虧,腦袋更低了。
薛皇后氣不打一處來,扶著崔媽媽往前邁了兩步,手指頭又在空中點啊點:“你平日里不是能說會道得很,方才在院子里罵得那些話連本宮都聽到了,怎么這會兒啞巴了?”
她不說,薛皇后也沒辦法撬開她嘴巴逼她說。
轉頭又看向蔣夢云,見她懷里還死死抱著一卷畫軸,索性又用手點向她道:“你說,好好的,為什么你們便打起來了!”
蔣夢云跪著,將懷里的畫抱得更緊,悄悄看了一眼墨馨兒,才猶猶豫豫慢吞吞地回道:“她想搶我的畫。”
這叫什么話!就為了一幅畫在中宮里鬧得要殺人,這像話嗎?
薛皇后氣得不行:“為什么要搶你的畫,你這是什么畫,她不說,你給本宮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否則你們倆就通通給我到屋子里罰跪去,抄書,跪著給我將《女則》抄一百遍!”
她這里話音剛落,蔣夢云還沒說什么,墨馨兒就忍不住跳了起來:“又抄……我之前那本好不容易才抄好的,抄了我十來天呢!”
“你給我閉嘴!”薛皇后整個人都要瘋,太陽穴直突突,“你抄書慢還覺得榮耀是不是?”
墨馨兒縮了下脖子,不敢說話了。
蔣夢云也跟著縮了下脖子,這才道:“姨媽,我實在不知道她為什么要來搶畫,我本來在屋子里臨摹畫兒,她突然把門給踹破了闖進來……”
中宮所有大殿中殿的門都是上好的金絲楠木制成,這一下被踹破雖不至于完全沒用,可也肯定損傷不少。
“她把門給踹破了!”
薛皇后打斷她的話,只覺得說不清的金銀隨之成為泡影,又想到三公主的形象已然和母夜叉相差不了多少,頓時扶著額頭“哎呀”一聲,仰天要倒,幸好崔媽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話還沒完,蔣夢云繼續講:“進來沒說其他的,就是問我畫在哪里,我指了地方她便要拿,可那畫兒是祁王殿下才剛給我的,我不想給她……”
薛皇后已經捂著胸口,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祁王的?”
她終于想起芍藥之前來稟告的事。
原本那日留下墨馨兒,是想讓她知道跟蹤這種事壓根不需要她一個公主親自行動,她漸漸大了,有些事也該讓她了解。
可惜當時她聽了消息就暴跳起來要去搶畫,絲毫沒有往深處思考這個芍藥有沒有私心,蔣夢云是否真是假意投誠,若是假的,會不會因此露出把柄,祁王又究竟想干什么。
她只想著去搶畫!
薛皇后因此才要罰她回去抄書,結果她抄是抄了,卻不僅沒搞明白她對自己的堂哥產生情愫是亂了人倫的大事,還一出來就又惦記著去搶那幅該死的街景圖!
墨子祁長得是人模狗樣,可也不至于就讓她這般不知廉恥吧!
薛皇后簡直想不明白,這是給下了迷魂藥不成?
蔣夢云還在說:“我不讓,她非要拿,后來我趁她不備把畫搶了回來,她便生了氣,罵我是墨家的一條狗……”
這回薛皇后沒吭聲,倒是一旁的墨馨兒聽了又忍不住跳起來:“那你不也罵了我連狗都不如?”
這話沒錯,蔣夢云點點頭:“所以她就動手打我,拿凳子砸我。”
薛皇后聽得心驚膽戰。
墨馨兒卻憋不住插話:“那我也沒打著啊!凳子不過砸到了墻上,你跑得比兔子還快,現下在母后這里又裝什么可憐!”
蔣夢云眨巴了一下眼睛,認真道:“我沒裝可憐,你的確沒打著我,你把我屋里東西砸得差不多了都沒打著我。”
“那是因為你只會躲!”墨馨兒又被激得跳起來,“何況你屋子就那么大點地方!你人都貓到桌子底下去了,還好意思說我打不到你!”
“我出來了你也沒打到啊。”蔣夢云反駁。
“那是因為二哥哥救了你一命!”墨馨兒瞪著眼睛,“否則你早就被我打到了!”
現在是討論能不能打到,為什么沒打到的問題嗎?
薛皇后轉過身,一拍桌子:“都給我閉嘴!”
姐妹二人終于安靜下來。
審訊敵國間者都沒這么費勁,薛皇后深吸一口氣:“說重點!你,繼續說!”
蔣夢云“哦”了一聲,便繼續道:“她打不到我……扔了數不清的東西都打不到,就像現在這樣生了氣,也不知道是為什么。”
這還能是為什么?墨馨兒忍不住搶話:“你個死泥鰍還敢問我為什么,有本事咱們好好打一架,只會跑你算什么英雄好漢!”
“我是女子,”蔣夢云奇怪地看向她,“我又不要做英雄好漢。”
“你好歹也是寧國將軍府的大小姐,是將門世家,怎么能這么畏首畏尾!女子就不能做英雄好漢了不成?那花木蘭還能替父出征呢!”
“那人家是迫不得已,何況也是女扮男裝啊。”蔣夢云很不贊同。
“那她也是女的……”
眼看著又要吵起來。
“都給我閉嘴!”薛皇后聽得頭疼,“誰問你們女子能不能出征的話了,本宮現在問你,她不過是要打你,怎么最后一直追著喊打喊殺跑到外頭來了!”
蔣夢云又“哦”了一聲:“她太生氣了,氣得想殺了我。”
是招人氣,薛皇后心里想,我聽你說話都恨不得揍你。
偏偏墨馨兒忍不住,又插嘴:“那我也沒真的殺了你啊,你不是還好好地站在這兒,我要是殺了你,你還能像現在這般活蹦亂跳?”
“那是因為我跑出來了,二皇子救了我。”
“你說的什么話,就算二哥哥不來你也死不了,最多我被打那么一下而已!”
蔣夢云一臉認真:“可是瞧你方才那模樣,被打一下我可能也是會死的啊!”
說著說著又要吵。
“都給我閉嘴!”薛皇后頭一次有這么強烈的無力感,好半天才平息下來。
想想恨鐵不成鋼,頓時又指著墨馨兒罵:“你好端端的非要去搶那幅畫做什么?祁王不是答應了會給你一幅舊作,你又要去搶她的干什么,堂堂公主,腦子里想什么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