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者謀

第八十一章 兩虎相爭

入了盛夏,寧國京都的天氣變得格外炎熱。

四皇子朱啟明有些煩躁地手執折扇,扇了兩下便又停下起身,忍不住往屋外看:“不是說讓弄些冰來的嗎,怎么還沒送來?”

遠遠的有小廝的聲音由遠及近:“四王爺,來了來了,這便來了。”

朱啟明頓時心情大好,滿是期待地抬腳邁步去迎,結果走到跟前一看,頓時黑了臉:“什么意思,就這么點?”

他上前拿起對方手里那小到可憐的盒子,不敢置信地抬頭,一把將手中的折扇狠狠甩到了對方的腦袋。

小廝嚇得趕緊抱頭,但還是小心翼翼道:“就,就這么多。”

寧國京都每到夏季都特別熱,因此大戶人家會在冬季備上一些冰,王府自然也備了。

往年一入盛夏,宮里還是再賞一批下來,到最后反倒會浪費不少。

后來幾個王爺便索性偷了懶,也不愿自己再麻煩得去凍冰塊。

何況朱啟明掌管天下間者,每日的銀子流水一樣的花,在這方面便能省就省,只等著宮中發下來的好用。

結果今年倒是怪事。

這都熱得人都要化了,也沒見宮里有點動靜。

他實在憋不住,方才便派了八個小廝去打探情況,順便將今年的份例給領回來。

八個人抬兩大箱子冰,又是在這種大熱天,的確是累了點,可他們也不至于就這么糊弄人吧。

朱啟明一瞬間簡直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命令沒下明白。

“讓你們取冰是來給爺降溫的,不是用來看的,就這么點,冰個水瓜都不夠,你小子在開玩笑嗎?”

他一動怒火,渾身更如同被火燒著了一般,粘稠的汗水叫他內心更加煩躁。

小廝縮了腦袋,討好地笑了兩聲:“爺,您別生氣啊,快蓋上快蓋上。”

天熱,他這敞著口搞不好馬上連這點冰都要被化成水。

說到這事小廝還有一肚子話:“真不是咱們的問題,就為了這么點兒冰,小的們險些沒跟宮里那老太監打起來!爺您是不知道,那老東西護著冰就跟護著他爹似的,咱們取了這么點冰,就跟搶了他孫子一樣……”

一通貧嘴總算把朱啟明的怒火消去了一半,剛巧有微風吹過,倒是稍稍涼快了一些。

“什么爹孫子的,老太監連兒子都沒有,哪兒來的孫子。”

朱啟明沒奈何,將盒子趕緊蓋好,帶著小廝走進了屋內。

“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前些天說國庫緊張,全軍備戰,如今宮里頭難道連冰塊都緊張了不成?”

“緊張,”小廝點點頭,“不過這緊張跟之前的事兒沒什么關系……”

他想了想,又怔住:“可能,也有點關系。”

朱啟明將手中的盒子又打開,便聽他道:“聽說是二王爺前些日子熱得有些中暑,皇上心疼得不行,便下令將宮中大半的冰都送去了二王爺府上。”

苦著一張臉,小廝想到今日在宮中遇到的破事兒,也一肚子憋屈。

“宮里頭冰也不夠用了,因此那些老太監才瘋了一樣攔著咱們。”

要不是四皇子畢竟身份在這里,又在上一次和太子的爭斗中小勝一籌,今日就連這點冰他們都未必能拿到。

“什么?”

朱啟明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再怎么熱,宮中那么多冰,送去大半給他他也不怕把自己給凍死!”

“真是瘋了,”朱啟明壓低了聲音,“皇后娘娘教出這么兩個好兒子,一個塞一個的貪婪。”

自打上一次寧帝生辰,他們兄弟各憑本事送小玩意進宮,已經過了好些天。

父皇對太子那鸚鵡果然不甚滿意,倒是逗弄那只八哥逗弄了許久。

那八哥也爭氣,在王府的時候只會跟著胡說八道,直至被調教了一段時日后再送進宮,那可真是吉祥話一堆堆的往外蹦。

什么寧國必勝,一統三國之類的,張口就來。

寧帝極高興,再加上朱啟明之前已將蔣夢云送來的情報報了上去,頓時更加開心,雖說當場并沒有說什么,但暗中卻似乎已經開始安排大動作。

朱啟明原本雖然不至于十拿九穩,卻也認為至少可以在太子跟前爭個一席之位。

可誰料接下來的變動卻讓所有人始料不及。

先是邊疆守軍換人。

蔣家被滅,之前的守軍由副將代管,所有軍權被收回朝廷。

但生辰宴過后,梁帝卻突然下令讓吏部侍郎崔士安做主帥,如今已經有大隊人馬暗中調動。

別說朱啟明被弄得一頭霧水,便是朱啟朝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那么多人的爭奪中,突然殺出這么一匹黑馬,簡直叫人難以理解。

朱啟明還好,壓著性子繼續等待下一次的機會,反正他有最好的棋子在手,并不怕旁人奪了軍權。

軍權誘人,但戰爭,贏才是最重要的。

崔士安從前不過一個小小的吏部侍郎,可從來沒見過他會有什么大獎風姿。

若不是當年第一個跳出來出賣了蔣家,他家的女兒崔宛如又被二皇子看上,如今崔家也早該被滅門了。

現在爭權到手未必就是好事,無論如何,誰笑道最后才是真正的勝利。

朱啟明想得很明白。

崔士安也不過是個棋子,真正的背后之人,只怕正是那個所謂熱得中了暑,永遠一副病懨懨模樣的二皇子。

朱啟文啊朱啟文,這些年倒真是沒看出來。

他竟也有如此大的志向。

也難怪方才小廝說,這件事和之前的事無關也有關。

看著面前那一小盒冰塊兒,原本還滿腔怒火的朱啟明突然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勾唇笑起來:“也罷,就讓他們兩虎相爭好了,都是皇后娘娘的好兒子,這打起來才真是有意思的很。”

小廝沒怎么搞明白好端端的,主子剛才還火氣沖天,怎么此刻便又好了。

他呆了一下問:“爺,那這冰塊兒……”

朱啟明一擺手道:“行了,這么小一塊放不了多久,干脆冰些果子,回頭再做些碎冰吃。”

說完,他又舒舒服服躺回了躺椅上,打開折扇輕輕搖了起來。

風不大,但卻好似并沒有之前那么熱了。

才剛躺下,又有小廝來報:“四爺,蔣姑娘那邊似乎又鬧了大動靜,翠玉軒來消息了。”

朱啟明猛地從躺椅上蹦了起來:“如何?”

“說梁國京城亂了,也不知蔣姑娘怎么弄的,她在京城被不明人士刺殺,轉頭那邊京兆尹就出來全稱搜捕,突然就亂了。”

小廝將手中的信遞過去,道:“這次翠玉軒也算立了大功,他們趁機火上澆油,如今梁國內部一團亂。”

很快將信中內容掃看清楚,朱啟明微微顫抖著手在就近的蠟燭上將其燒毀。

他壓低了聲音,抑制不住的激動:“蔣夢云可真是本王的福將,可惜了,這樣聰慧的女人偏偏只能將她放到梁國去,否則本王還真想……”

話沒說完,他一擺手道:“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窗外蟬鳴聲不斷,熱浪陣陣來襲,朱啟明則抬腳就往外走去:“本王要進宮一趟。”

冰塊的事不是什么大事,但與四皇子不同,太子爺朱啟朝卻沒那么好的忍量。

太子府中有冰,也并不缺,可寧帝如此偏心的消息還是很快便傳了過來。

嚴波戰戰兢兢地立在大殿中間,只覺得倍感煎熬。

這天本來就熱,被太子爺如此施壓,更是覺得連氣都吸不上來,簡直跟要死了似的。

朱啟朝黑著一張臉,渾身殺氣驚人。

“老二如今翅膀硬了,膽子也越來越大。”

他冷哼道:“邊境之事,本宮都已經定下了要讓你接手,他偏偏要在母后跟前橫插一腳,說什么崔家若是沒有軍功將來難以在朝廷立足,非要派崔士安那老東西去!”

煩躁得踱了兩步,他突然走到一旁正在給他扇風的小廝跟前,對著對方的腰間就是一腳踹下:“沒吃飯是不是,用點力不會嗎?”

那小廝嚇得雙腿一軟立時跪下。

風霎時沒了。

朱啟朝臉色更加難看,索性又是一腳直接將對方踢飛了出去:“滾,滾遠點,再讓本宮看見你,我砍了你腦袋!”

這脾氣來得毫無征兆,不過嚴波如今也習慣了,只能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

方才有人扇風他不滿意,如今沒人扇風,他也沒再亂叫喚。

其實他真覺得太子爺沒必要這么激動。

和四皇子不同,他與二皇子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二皇子從小身子弱些,皇后娘娘自然更多的關照些,崔世安領兵雖然是搶了軍權,可那人會不會打仗還是個未知數。

梁國軍隊可不是那么容易對付的。

這次大戰若是輸了,便全是崔家的錯處,二皇子也要擔責,至于給了重要消息的四皇子,更是難辭其咎。

但大戰若是勝了,二皇子的軍功便自然會加注到太子身上。

又有何不可?

難不成他還怕那病懨懨的二皇子來搶太子之位?

朱啟朝別的都好,就是這疑心病重得驚人,也難怪他脾氣不好。

嚴波心里嘀嘀咕咕的,朱啟朝已經又煩躁地道:“那老東西可沒安好心,當初本宮看他那小人樣就不滿意,偏偏被老二給攔下來,我還當他是被女色所迷。”

“現在看來,”他忽然冷哼了一聲,“是母后給了他足夠的膽量,竟是明里暗里跟本宮爭斗起來了。”

“自家兄弟都不說一致對外,他不幫我,如今卻來跟我搶。”

“小崽子長大了,這是要來對付大哥了。”

“先是搶軍權,如今搶物資,將來是不是就要開始搶我這儲君之位了?”

“母后的心長得是偏到犄角旮旯里去了!老二一張巧嘴說得母后神魂顛倒,動不動就來哭!”

“好老二,真不枉本宮小時候那么疼他!”

朱啟朝越說,臉色越發陰沉,到最后幾乎成了暗夜里的羅剎一般。

這還真說到儲君之位上去了。

嚴波抬起頭看到嚇了一跳,連忙又往后退了兩步,這才大著膽子開口勸道:“太子爺息怒,二王爺也許真的只是想讓崔家的地位提高那么一點點。”

他試探著道:“他不是想娶那崔家大小姐為妻嗎,旁人有些話說得難聽,都是崔宛如原先是要嫁給蔣家老大的……”

“您想想,這話二王爺肯定不愿意聽啊。”

“再說這次用冰的事,那也是皇后娘娘被嚇到了,聽說二王爺上吐下瀉,后來又暈了過去……”

朱啟朝冷哼了一聲,沒再就這個話題繼續討論下去。

他一擺手止住了嚴波,問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刺殺蔣夢云的事,如何了?”

嚴波想起得到的消息,連忙躬身道:“太子爺,屬下的人暫時都沒有行動。”

眼看著朱啟朝臉色急轉直下,他連忙繼續將話說完:“不過那蔣夢云卻被一些不知名的人刺殺了,近日梁國京城可不安穩,祁王生辰那一日,梁帝和他們那個僖妃,祁王和蔣夢云連續遭到了刺殺。”

他有些不確定:“會不會……是崔家那個老賊?”

嚴波自己也搞不清:“因為那天后來他們京城大亂,還有人亂喊,說什么寧軍打進京城了之類的話……”

“嗯?”朱啟朝愣了一下,“崔家?”

他很快搖頭:“不可能,崔家那老東西……”

朱啟朝想了想:“他雖然也害怕蔣夢云將來知道他出賣了蔣家,會尋他報仇,肯定也想盡辦法也殺她滅口,可他如今忙著接管邊境守軍,哪兒來那個工夫再去管一個小女子。”

嚴波連忙恭敬地應了,心中卻不由暗道,您也知道是個小女子,那您還怕成這樣。

但這話顯然是不能說的。

他只能挑好聽的話繼續匯報道:“那也許是梁國內部出了岔子,總之梁帝和那僖妃沒什么事,祁王受傷,蔣夢云也受了傷,至今都還在祁王府上養著,聽說梁帝已經將她許配給了那墨子祁。”

嚴波的消息來得還是很快:“恐怕待她傷一好,墨子祁便要迎她過門了。”

朱啟朝不由冷笑了一聲:“小賤人倒是過得不錯,還想嫁人?本宮遲早讓她的丈夫變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