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禍為夫

第082章 還沒盡夠孝

孟雍孤身站在門邊,只靜靜看著,卻一步也沒靠近。

他記憶里的猛虎將軍英姿勃發、聲若洪鐘。

昔年教他騎馬時,一吼之下能震得他耳膜生疼,一手勒韁能降住發狂的烈馬…

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緩緩睜開眼睛,在看到趙宸時,一張可怖的臉上漫起解脫之色。

“你來了——”他呼吸急促,半晌才平復,吃力地扯了扯唇角,“喂狼也好,還能給這座山省下塊地兒。”

趙宸不屑地笑了笑:“那么些個人都埋得下,還差你一個?”

陸定北呼吸一頓,痛苦得閉了閉眼睛,這才道:“我有些話想單獨和你說。”

“想說就說。”她瞥了一眼孟雍,笑道:“他不是外人。”

沉默一瞬——

“你該是恨我的。”陸定北目光直直,思緒仿佛橫躍過時光,“…王妃還以為是你自愿應下替換之事,可要不是生死相挾,你又怎肯…”

趙宸睨著孟雍清晰的愕然,笑了又笑,道:“哪兒敢恨?被你猛虎將軍拿刀架脖子,我可是連怕都不敢怕——”

十一年前,一月二十三,雍涼戰俘營。

小小的她縮在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懷里,餓得眼皮直墜,還是輕聲說:“胡伯,別擔心,我們不會死的。”

“都是阿伯連累了你。”胡伯摸著她滾燙的額頭,憐惜地說:“要不是阿伯貪圖那幾斤糠糧,咱們也不會被當成大魏的細作…”

她搖搖頭:“您救了我又收留了我,我這命就是您的。”

胡伯看著已經有些燒糊涂的她,哽咽道:“都是這戰事害得,到處沒個安生的地方不說,還害你才這般小就沒了家…”

“胡伯,我阿爹說,打仗的原因有很多。”她眼中越來越暗淡,昏昏欲睡,“有人為土地錢財,也有人,是為自己的子民…”

這時,地牢門忽然自外打開。

來人身著烏黑重甲,泛著幽幽冷光,一雙眼睛漠然無情,盯得她瞬時清醒過來。

“帶走!”來人收回目光,沉沉道。

她忙抓住胡伯的手臂,又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阻攔,自己則吃力的爬起身。

來人不禁又看了她一眼,勾唇冷道:“一起帶走。”

營帳中,黑甲男人站在桌前,不停審視半臥地上的她,良久才問:“魏人?”

她抿緊唇一語不發,卻藏不住擔憂地瞥向帳外。

“他眼下還活著,但你如果繼續裝啞巴,可就說不準了。”

她拼盡全力發出聲音:“放過我阿伯。”

黑甲男人走到她身前,手持刀鞘挑起她的下巴,使她看向自己,一瞬、兩瞬,他冷聲問:“哪兒的人?多大了?”

“楚人,六歲半。”冰冷的刀鞘令她禁不住渾身戰栗。

男人蹙了蹙眉,又舒展開,“營中沒有多余的糧食分給你們這些戰俘了,你是要回去和他們一起等死,還是給自己賺一條活路?”

“我不能死。”她想也沒想,聲音極低。

男人很滿意她的選擇,聲音也少了一絲冰冷:“稍候會有人來帶你走,你要做的就是給他充當玩伴,暗中學習他的言行舉止…”

“放了我阿伯,再給他十斤糧。”

男人笑了,手上一震,刀鞘頓時滑落,露出的雪亮刀身,晃得她眼睛刺痛。

“唰”的一聲。

刀鋒割斷了她一縷發絲,緊貼向她稚嫩的脖頸,伴隨而來的還有男人毫無溫度的聲音:“記住,你沒有講條件的權利,連你的命,都要向我這柄刀來討。”

她強忍住不自禁發抖的身體,顫聲道:“你、你需要的是活人。”

男人看了她幾眼,“小娃娃,人我可以放,糧我也能給,但這之后無論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最好乖乖聽話,不然…”

刀身又貼近一分,冰冷的刺痛透皮入骨,“也不是非你不可。”

她面上滿是惶怕,眼底深處卻沉滿狠戾,訥訥問:“你到底是什么人?”

“定北叔我的猛虎大將軍!”帳外忽然傳來孩子的聲音,爽朗歡快。

男人快速收刀,一手把她丟到木榻上,才對剛掀開帳門的人笑罵道:“你這臭小子!敢營中喧嘩,是不是皮癢欠揍了!”

小男孩一身錦衣夾襖,咧著嘴走進,兩顆虎牙忽隱忽現——

孟雍緩緩松開攥得發白的手,遠遠看著床前笑容不減的趙宸。

討喜又欠揍,像極了多年前的他。

“你是屬狼的。”陸定北以僅存的那一只眼睛看向她,“狼不會輕易放過獵物,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來殺我……”

“我不會殺你的,我還會好好養著你。”趙宸笑著坐在床前的地上,“陸定北,太醫很快就來了,一定會讓你一年、兩年、長命百歲的活著。”

她偏過頭回看著他,笑嘻嘻地問:“開心嗎?”

陸定北神情一震,眼底漸露恍然,順著半開的窗望向黑夜中漫山遍野的墳冢。

“殿下,俞太醫來了。”迎春在門外道。

衣衫不整的俞仲景在得了示意后,快速推門走進,先行了一禮,才放下藥箱,準備給陸定北看診。

可他的手剛搭上脈,卻被不知自哪兒生出力氣的陸定北甩開。

“勞俞太醫多盡心,一定要好好醫治。”趙宸含笑說著,緩緩從地上爬起來,又哄道:“猛虎大將軍?咱別使小性兒,快讓太醫給看看!”

“放、放過我吧。”陸定北痛苦得合上眼,似哀求,“十一年了,夠了——”

“哪兒能夠?”趙宸俯身湊近,笑道:“侄兒還沒盡夠孝,您可萬萬死不得。”

“夠了!夠了!”他驟然大吼,歇斯底里,“我這顆心早已經攪碎戳爛了!”

趙宸笑了笑,擺手示意俞仲景先出去,等門重新關好,她才冷眼看向陸定北。

“你也有心?也會疼?”她笑得燦爛極了,一手將他從床上抓起來,一手指著窗外,“是午夜夢回時,他們來質問你了?質問你為什么帶他們去送死?”

此時的她如利劍出鞘,鋒銳凜冽,“還是你明明答應我會放走,卻還是暗中殺了的胡伯日夜來看望你了?”

“陸定北,你想死,問過他們答不答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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