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王的思緒不禁闖回那年的燕雀湖行宮——
她被砸進廢墟中,全無聲息,一個小公公跪在旁邊不停哭喊,費力徒手扒著。
然而那么大的動靜,整個南山庭院中卻無人上前相幫。
他趕到時正看見小公公扒出一角血衣,紅艷紅艷,像她頭次窺視他時的新衣。
想了想,他還是幫忙把她從廢墟里拖了出來。
也在那一刻,她稍稍破碎的衣物下,一小塊隱晦的金色圖案現在血跡中——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回過神,滿心都是失而復得的歡喜。
趙宸見他情緒起伏不定,軟聲道:“不是故意瞞你,當時事發突然,師父和俞太醫商量過后,才決定讓我趁機裝瘸…”
“之后又接近不到你,而且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解釋,直到后來你把雕虎佩給我,我才明白你知道我是重華…”
“你康健比什么都重要。”他打斷她的話,一頓,“我當時怪極了自己…”
他止住,拉著她走到樹下藤椅坐好,“事后我暗中查過,可行宮所有人都被處死了,暗中還不止一方在追查——”
“是害死老武王和阿爹他們的人。”趙宸抱膝輕聲說著,“這幾年我一直在查,查到了翠兒和肖青山…直到賈涪,他們或是為利益、或是為親故…”
她有些疲累地靠在他臂間,“拿太平衛這個組織當作名目,各自謀劃著私利…默契地籌備了那場血腥的盛宴。”
渝王忍不住看向她。
這些經過中她并沒提起遇到的危險,可他卻體會到了其間的驚心動魄。
“是我回來晚了。”他抬手替她撫了撫發絲。
趙宸默然搖搖頭。
她明白對方為什么一走這么多年,西北的一封封軍報,都是對方的拼命努力。
畢竟沒有能力又談何保護。
“快了,我能感覺到,我離真相越來越近。”她抬眸看向天際,“阿爹、阿娘、族人…他們都不會等太久的。”
他忽然遮住她的眼睛。
一片黑暗中,他輕聲道:“還有我——”說著,緩緩抬起手指。
清亮干凈的天光再次映來,驅散那片黑暗,也拂開她心底多日來的陰霾。
她眉眼一彎,笑容倏綻,燦爛又討喜。
事實上孤獨遠比死亡可怕,但孤獨的人,自始至終只有孟雍一個——
“那個名角兒…”渝王忽然提起孟雍,“你剛才一直沒細說,你和他的事兒京中也多有傳聞,他是什么人?”
趙宸想了想,還是沒告訴他,只笑著說:“一只白骨精。”一頓,她轉開話題,“你和謝竣那場切磋,是不是陛下授意的?”
也只有這樣,楚皇才會提前去到那座高閣上。
渝王點頭:“今兒我入城后便進了宮,父皇召來逍遙侯,暗示兵權劃分難決,還有老三一系作梗,并為我二人布下考較。”
“武較只是其一,且謝竣并未盡全力,不然我想勝不付出代價是不可能的。”他笑了笑,“先前我和他便商議好,當眾切磋一場…”
趙宸接過話,“誰輸了誰順勢去接近老三,假意被拉攏?”
“是,父皇不想太子之位遭到威脅,也是想借機考驗我和謝竣,到底是不是真的死忠于太子,也才會暫將兵權交給我們。”
他搖頭笑嘆:“父皇是鐵心要為太子鋪上一條安穩帝路。”
“朝中人人都看得明白,陛下心里只有太子。”趙宸聲音發冷,“你多年軍中征戰,他不也還是把你劃歸為太子屬臣,根本無意你。”
渝王又笑了笑,“你該知道我和他們不一樣,從出生時我便注定爭不了皇位,不然父皇也不會放心讓我領兵。”
“而且太子也算與我有恩…眼下我還是會盡忠護他——”
趙宸默了默,還是道:“太子滿心只有成仙,東宮也全靠一個然先生思謀,不知多少人在暗中打主意,你是太子一系的梁柱,還是要當心才是。”
“不怕,還有你保護我。”他哈哈一笑,黑瘦的臉上眼睛愈發閃亮,“哥哥我這條命,可就交給你了。”
她忍不住挑唇,含笑道:“好。”一頓,“還可以把你賣個好價錢。”
渝王想起東宮插曲,忍不住搖頭一笑:“我暫時還無心婚娶,你也不用替我琢磨這些,咱還是先查出你說的第三人才是緊要。”
“當年的肅州都指揮高廉,現在任職遼東總兵…既有實權又有靠山,你先前想要離京去查,還是太沖動了。”
他說著頓了頓,“我與高廉曾有過幾面之緣,這樣,回頭我給他寫封信,邀他借述職來京一敘,到時候咱們再做圖謀。”
趙宸抿了抿唇。
她有些不太適應有人跟她并肩作戰,但想了想,還是點點頭。
二人就這樣說笑著在樹下坐到了天黑,彼此都將這些年的經歷,事無巨細地講了一遍,像要把缺席的歲月都給找回來。
“今兒晚在這兒住下吧!”渝王見她打呵欠,笑著說:“這宅子本就是給你置下的,畢竟武王府住得再久也不是家。”
趙宸本想拒絕,可又實在舍不得這難得的相聚,試探著問:“那你也不走?”
渝王笑著點點頭:“估計我府上現在都是訪客,還是在這兒和你躲躲閑好…”
“那、那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趙宸說著就往外跑,一路跑出宅院,找到靜守在馬車上的迎春。
片刻,她再次回到庭院,一手拎著大包裹,一手就把渝王朝屋里拽。
“這是什么?”聽著包裹落地的嘩啦聲,渝王好奇地問。
趙宸嘿嘿笑著,蹲下身緩緩將包裹解開,一襲泛光銀甲就這樣現了出來。
“前兩年教人制的,一直沒等到你回來。”她輕聲說著,替他脫下青袍,細細著甲,“倒也沒想你長高這么多,這甲有些小了…”
亮銀的薄甲,火紅的披風,上繡黑云朵朵,只是稍有歪斜走樣。
她滿意地看著身姿挺拔、威風凜凜的渝王,“你還是適合著甲,這瞧著才像個大將軍,回頭我讓人再改改。”說著就要去解。
渝王躲開她的手,低頭看了看,大手落在那些黑云上,笑著說:“不用改了,正合身,以后我就一直穿著。”
二人的說笑聲自屋內傳進寂夜,直到其中一人開心地陷進夢鄉。
這夢做得太香甜。
以至于她第二天回府看見孟雍時,眼中還帶著未散去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