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還沒有結束,一眾人卻中途離席聚在后殿,也包括趙宸。
孟雍戲裝未去,悄然在她背上寫:‘回光返照之象,人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趙宸沒有回應他,聽著太醫們的低議,暗暗瞥了一眼難掩哀色的關祁昊。
近來她一直讓人監看著這幾人,并沒發現他們和誰暗中接觸過,那老頭一死,有可能知情的除了傳口信的人,便只剩關家夫妻了——
“你們拘著老頭子做什么?”關海山倚在榻上直嚷嚷,“老頭子現在好得很!祁昊,咱趕緊回殿上,壽宴還沒散呢!”
他這幾嗓子聽著聲若洪鐘,中氣十足,卻令跪在榻邊的關祁昊倏地紅了眼眶。
俞仲景上前,道:“恭親王,陛下吩咐萬事不得瞞您,下官也就直說了,您、您還是早些回府,把家里的事兒囑托囑托吧!”
關家入宮赴宴的幾人都露出悲戚,關含更是幾步走過,作勢就要把老頭扶走。
“一邊兒去!”老頭扒拉開他,往后一仰,“壽宴還沒結束,老頭子還沒給陛下敬酒,這時候回家算怎么回事兒?”
眾人都是一怔,太醫已經把交代后事說得夠明白了,老頭這是沒聽懂?
“父王,今兒是宮中大吉,咱、咱不能留在這兒…”關含哽聲勸道。
“少啰嗦,要么你們帶老頭子回殿上,要么老頭子就在這兒歇著了!”
趙宸疑惑地看著,卻見關祁昊不僅沒有勸撫的意思,還低聲囑人去接妻子來。
“你這是干什么?老爺子要是在這兒…不是誠心給陛下添堵?”她拉住對方,聲音極低地道。
當然最重要的是,萬一老頭彌留之際說了不該說的,這地方可是宮城——
“太后駕到!”通報聲傳來,眾人行禮。
趙宸忙壓下心思迎上去,攙住剛進殿的太后,“老祖宗,您——”
太后止住她,步履蹣跚地走到榻邊坐下,看著榻上那個忽然安靜下來的老頭。
“皇帝說,讓將軍安心在宮中歇著,等他招待完那些番邦使臣便來看你。”太后輕聲說著,并沒有眾人以為的忌諱。
這令趙宸不禁暗自皺眉。
楚皇是要留關海山在宮里咽氣兒不成?
老頭唇邊動了幾動,最后只“欸”的應了一聲,轉向眾人,“你們都先出去。”
殿中人面面相覷,又見太后沒出聲,只好一齊行禮退走。
唯有趙宸還裝聾作啞地杵在太后身側,任憑老頭一個勁瞟著她,她也不抬眼。
“將軍這十年在外,逛了不少地兒吧?倒是叫哀家艷羨得很。”
老頭這才轉開眼,輕道:“是把大楚走了個遍…”說著,探手入懷,吃力地摸出兩本書冊,放在太后面前。
“這是當年出征時頭一個打下的地兒,這是老臣以前和您說過的女真部落…”他一頁一頁翻著,最后局促一笑,“老臣畫得不好,您湊合著看。”
太后笑著搖頭,“將軍有心了。”
“今兒雖是陛下的生辰,但也是您曾受大難的日子…”在趙宸怪異的目光中,老頭又掏出一物,“這是老臣給您備的禮,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樣的。”
小人偶不過半掌大小,是個腦袋很大的娃娃模樣,帶著一個喜氣洋洋的笑容。
太后揉了揉早已昏花的眼睛,接過仔細地端詳片刻,才試探著拿手指撥了撥,娃娃立時搖頭晃腦,手腳也跟著擺動。
“一樣,一模一樣。”她被逗笑,連連說著。
老頭也跟著笑,笑著笑著,倚著榻的身子忽然垮下來,灰敗之色漫及整張臉。
“老爺子?”趙宸忙扶住他一喚,沒得回應,揚聲朝外,“趕緊進來!”
慌亂的腳步聲中,太后將小人偶塞進懷里,又拿起那兩本書冊,顫顫站起身,頓了頓后,由著宮人攙扶走。
關家眾人、太醫們、連楚皇也趕來了。
趙宸默然退到孟雍身側。
此時很多緣由都已不言自明,記憶中曾被她忽略的東西也冒了出來。
一身武藝換了先帝一命;她剛回京時太后病重,慈寧宮外皮包骨頭的老將軍;太后那張年輕畫像;十二歲的孟雍…
貴妃醉酒,風華絕代;見之難忘,貽誤至終——
趙宸看向正垂淚不止的關祁昊。
既然口信不是道出身份,那對方為什么對她的探究,絲毫都不意外,還像是理所當然會發生的狀況一般,應對的游刃有余。
‘走吧!’孟雍在她背上寫。
趙宸這才回神,見關海山徹底沒了聲息,她沖迎春使了個眼色,才悄然退走。
回府路上,她出奇地安靜,直到府門在望。
“你早都知道。”她盯著他那張臉,看不出神情。
孟雍微微怔了怔,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想不通她怎么知道的。
片刻,他寫:‘那年他無故攪擾,自然讓我生出懷疑,便在后來遣人查過他,雖沒查出他為什么糾纏,但卻意外發現關祁昊和主帥的事有關。’
‘這次他們忽然回來,你又探出他們的古怪,我便猜到那口信是關于主帥。’
趙宸不易察覺地一滯。
自己和孟雍說得根本不是一回事…
她本以為,孟雍是因為知道過去和太后長得像,才一直對那個口信渾不在意,還一直話里話外勸她寬心——
“咳…你為什么不主動告訴我?”趙宸裝出不悅,“你就不怕我遇到危險?”
事到如今,她只好強忍好奇,繼續裝作什么都知道,試圖套話。
‘這件事本就該我來想辦法處理的,當然不想讓你參與進來,至于危險——’他垂眸笑著,‘我還活著呢。’
趙宸覺得自己又被撩撥了,忿忿抽回手,“你這是把我當外人不成?再說了,現在我才是趙宸,人家有什么也都是沖著我來。”
“你暗中護著我歸護著,但我總有知情的權力吧!”她睨著他,“萬一你再失算什么的,我也不至于連怎么應對都不知道。”
孟雍似乎在認真思考,好一會兒才寫:‘現在不止你我在盯著關家,你要是真擔心自己的安危,最好還是靜等關祁昊離京,不要再和他接觸。’
“…”看來光靠詐是詐不出了,好在多少還有些意料之外的收獲。
這么想著,趙宸甩開他,悶頭進了府。
孟雍靜立原處,看著她消失的背影,眉眼綻笑,尤似一個正狩獵的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