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珠

第6章 陌上人如玉

所以自己面前這個相貌普通、平平無奇、兩鬢微見星霜的男子,就是蕭敢?!

余綻瞪圓了一雙杏眼。

這個人她實在是太知道了!

到今日為止,蕭家掌管幽州已近三十年。其中有近二十年的時間,都是蕭敢說了算。

老蕭使君去世時蕭敢不過弱冠,卻能憑自己的本事讓整個蕭氏把寶都押在他身上。然后親赴京城,說服了自家父皇讓他子承父業也做了幽州節度使。

就連他連生七個女兒,十年無子,蕭家都沒有半個人敢說半個字的閑話。

不僅如此,日后他還會頂替如今在京城享清福的那位掛名兒的鎮北侯,成為鎮北都督府的大都督,掌管整個河北道,跟北狄那群狼崽子正面硬剛!

這是大英雄大豪杰啊!

就是下場,慘了點兒……

一念及此,余綻帶著些歉意,恭恭敬敬地屈膝斂衽,行了一個最標準的女子福禮:“蕭使君之名,如雷貫耳。民女余氏四娘給您見禮。使君萬福。”

蕭敢含笑點頭,當做回禮。

看著自家師妹似乎又在鬧妖,鐘幻瞇了瞇眼,轉向葛衣老者:“寇管家,小公子現在何處?先師囑我盡快看診。”

“聽說令師臨終前曾經詳盡問過舍弟病情。小神醫這樣著急,敢是令師有什么,什么推測么?”儒衫男子急忙插話,七情上面,十分焦灼。

舍弟?

這是——蕭氏族人?

余綻好奇地歪頭看他。

怎么急得這么,明顯?像假的一樣……

“是。先師是有猜測。在下也是急著要去印證這個猜測。若是先師猜得沒錯,小公子這個病只怕還有的折騰。”

鐘幻嗟嘆了一聲,托了托肩上的藥箱。

“師兄我來。”余綻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接藥箱。

這里頭瓶瓶罐罐的,有些沉呢。

鐘幻的目光下意識地在蕭敢和那個青年男子臉上一轉,手一松,嗯了一聲,便把藥箱交了出去。

“如此,小神醫這邊請。”

管家寇伯知機,忙往前搶兩步,陪笑引路。

蕭敢微微笑著,不做聲。那青年在他身后半步處,全程當透明人。

儒衫男子則不住口地表達著對鐘幻的謝意、對小公子的擔心和對蕭家傷心的女眷們的關切。

拉拉雜雜,啰啰嗦嗦。

不過也好,從他的話里,余綻聽明白了很多事:

此人乃是蕭敢的長婿胡大郎,如今在府里幫著照管家務。而那個溫潤的青年男子,則是蕭氏族里的二十二郎。聽著胡大郎的醋勁,這位蕭二十二似是很得蕭敢寵信,年紀輕輕,竟已經開始幫著打理節度使的公務了。

至于自從那位名叫蕭韻的小公子昏迷,胡大郎夫妻又是怎樣憂心忡忡、又是怎樣侍候傷心病倒的蕭太夫人、又是怎樣安慰日夜痛哭的使君夫人,這些雜七雜八的事,余綻就不往心里去了。

安置蕭韻的地方是在蕭府內宅最好的位置,后窗便是假山清池,梅林花圃,風景極好。

因知道進來的醫生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小郎君,蕭家的夫人娘子們都退避到了屏風后頭。

室內安靜,倒真讓鐘幻暗暗松了口氣。

問診聽脈,最怕的就是婦人們哭泣吵嚷,亂人思緒。

余綻跟他的想法一樣,進門見狀便臉色大霽,嘖嘖贊嘆:“還是蕭氏這等世家大族,才這樣規矩嚴謹!”

“休要廢話,一邊站著去。”鐘幻瞪了她一眼。

我這不是夸人么?怎么還挨罵?!

余綻癟癟嘴,有些委屈。

不過還是規規矩矩地從藥箱里掏了腕枕出來遞給師兄,然后安安靜靜地站在他身后,看著他一言不發地開始聽脈。

床上的帳子密密實實。

伸出帳子的手腕纖細蒼白。

余綻的目光落在那手指的指甲上。

半月痕細淺,還泛著淡淡的青色……

青色?!

這是,中毒??

余綻心中一跳,斜了一眼屏息站在另一側的蕭敢等人,自以為動作隱蔽地抬起手來,從衣袖里伸出食指,悄悄地戳了戳鐘幻的后背。

鐘幻回頭,伸手:“金針。”

怎么這么不默契!?

余綻有些急,沖著他擠眉弄眼,猛打眼色。

“我要給小公子行針,師妹到外頭站站。”鐘幻回橫了她一眼,直接趕她出去。

添起亂來沒完沒了!

余綻看懂了師兄的表情,皺皺鼻子做個鬼臉,轉身出去。

蕭敢往前走了一步,回頭看看恢復安靜、嫻雅出門的余家四小娘子,又看了身邊的蕭二十二一眼,然后專心致志地守著鐘幻和自家的寶貝兒子蕭韻。

蕭二十二平靜地后退一步,站在了人群之外,然后慢慢地也走了出去。

顯然,這里就是蕭韻自己的住處。

門外有架秋千,又高又大,若真蕩起來怕是能看得見屋子后頭。

秋千旁邊有兵器架子,架子上歪歪扭扭地插著刀槍劍戟,都是華而不實的樣子貨,一看就知道是哄孩子的。

兵器架子對面是一張長大的桌案。上頭暴殄天物一般鋪著氈墊、扔著文房四寶,風吹日曬的,只怕早也不能用了。

再往院落深處,是一個小亭子。

亭子里并沒有什么石桌圓凳,而是一個足可以讓十歲男孩子舒服攤開的寬大美人榻。榻上還胡亂扔著幾本書。

余綻背著手看這一切,心里好笑。

看來,這位蕭家小公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蕭府眾人,必是又寵溺,又頭疼。

“四小娘子喜歡這里?”

一個低沉的男聲在她身后緩緩響起。

余綻眉骨一跳。

自己又沒聽見腳步聲!

這一次必定不是因為自己走神!

只怕,來人是個高手!

余綻將手搭在了腰間,全身戒備著慢慢轉身——

咦?是那個溫潤如玉的蕭二十二郎?

原本對此人印象還不錯,但他怎么能這樣悄悄地走來走去嚇人呢?尤其嚇得還是自己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嬌弱小姑娘!

“嗯,還好。”

余綻不冷不熱地敷衍了一句,又別開臉。

師兄正在救蕭家正統繼承人的性命,自己應該不要跟蕭家這些有可能跟那小子爭家產的人有來往才對。

“七年前聽說,貴府,的嫡姐庶妹之間,相處得不是很愉快……”蕭二十二郎笑容可掬,不以為忤,自顧自地換了一個話題繼續說。

他要說那件事!

余綻的臉色沉了下來。

這是來探自己的底的?!